他歪过脑袋，拼命凑近了陆秉行，有些疑神疑鬼地低声问道，“乖学生啊，你这该不会是俗语里说的回光返照吧？”
陆秉行双手一用力，差点把桌上的白瓷茶杯捏碎。
这是人话吗？
身为一个德高望重、教书育人的夫子，这么不正经可以的吗？
“老师。”
陆秉行直勾勾回看向他，语气冰冷，直把秦夫子瞪得再次缩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好怕怕。
老家伙翘着两撇胡子，有些不服气，更有些底气不足，只小声回了一句，“无疾，就算已经娶了妻，但也不可这么凶啊，老夫是真的担心你啊！”
陆秉行沉声道：“老师一把年纪，正经一点为好，以防外面说你老不修。”
秦夫子大大咧咧，摆摆手，很是自得的样子，“那些俗人，懂什么，理他们作甚。”
陆秉行没说话。
秦夫子灌了一杯凉茶，沉默片刻，终于再度开口，“无疾啊，你真的要试试吗？身体可是你自己的，这后果也只能你自己承担，它能经得起你如此这般不停折腾吗？”
陆秉行站起身，笔直走到他正前。
老头儿见这么大一个阴影笼罩过来，心里有点怕怕，哆哆嗦嗦道，“无疾，你想干什么？”
“请夫子信我。”
清亮而端正的嗓音，响彻在安静的屋内。
随后，陆秉行便是弯腰，长长的一揖到底，束腰的青色长衫，被崩紧的服帖至极，由脖颈而下，映出腰背上脊骨根根分明，如幼龙之脊，如中流砥柱，百折不摧，经得起世间一切风霜雨雪。
今日无风，阳光明盛，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陆秉行从私塾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许溪正靠坐于廊下。
在暖阳的照耀下，十分惬意，一副几乎要睡着的慵懒模样，跟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完全不同。
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柔软的爪子在挠一般。
陆秉行不禁轻轻摇头，爱情真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就算天才如他，也时常会出现新体验。
不过这体验，有点短暂。
许溪十分敏锐，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就立刻站了起来。
转头见是顾平安，细眉不由深深蹙起，似是再问，为什么不叫他？
“你刚才的样子很可爱，我很喜欢。”陆秉行直言不讳道。
其实对于他这随时随地直抒胸臆的行为，许溪自觉已经习以为常，毕竟自从顾平安脑袋被撞了之后，这几天在家里，他都是这么疯疯癫癫的。
只不过，现在到底是在外面，顾平安更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是在爱面子了吗，这样疯不太好吧？
“去买东西。”
陆秉行话音落下，直接就迈步向着街上走去。
许溪浅浅挑眉，也不再纠结先前那件无聊的事，冷着脸立刻迈步跟在他后面。
陆秉行来县城的那会，还是清晨，路上没什么人，闻着没有污染过的古代清新空气，只觉心旷神怡。
现在大上午了，街道上摩肩接踵全是人，现在又是冬天，依着古人的性子，一个月不洗澡那都正常，你还能想象那味？
更别说，市集上买卖的鸡鸭、载货的牛驴等，压根一点不讲究，随地就是一坨。
于是，还没潇洒两秒钟，未来的金科状元陆秉行，就站定在了一个装饰相对较豪华的店铺门口，犟着不肯走了。
太恶心了。
许溪看他捂着鼻子，满脸嫌弃的模样，只觉得这个人有病。
又不是第一次来县城，就这会儿想起来讲究了，前面那么多年，难不成因为生病，鼻子都是坏的，但在家吃饭的时候，怎么闻着饭菜味跑那么快呢？
可见上天果然是公平的，顾平安身体好不容易正常了，结果脑子坏了。
……
陆秉行偏头，瞅了瞅身后店铺挂着的招牌，是唤做“檀香坊”。
卖香料的，难怪味道变好了。
这一世的女主蒋梦瑶，就是靠熏香发家。
陆秉行目光微闪，准备进店看看。
只是刚向前走了两步，就看到跟在他后面的许溪，不停揉着鼻子，似乎很难受的模样。
他停下步子，冷声问道，“闻不得熏香吗？”
许溪没有回答，只缓缓摇了摇头。
可看他鼻头通红，双目水蒙蒙，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这问题的答案又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陆秉行眉头微挑，脑子微微转过弯来，复又再问一遍，“是鼻子太灵敏的缘故，还是只是闻不得熏香。”
没想到顾平安如此敏感，许溪有一瞬间的懵，而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声道，“鼻子。”
闻言，陆秉行心头一喜。
只还是有些疑问，“刚才街上那么难闻，你怎么没感觉？”
许溪慢悠悠翻了个白眼。
陆秉行这会正站在台阶上，突地，见他这表情，险些一脚踩空。
真是没想到，这一世冷似冰雪、淡漠甚至死板的媳妇儿，居然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好可爱……
许溪无语，心想，他是第一次进熏香店铺，但可不是第一次上街啊，街上味道再重，闻了十几年，怎么也能视若无物了。
这也是他先前，为什么那么嫌弃顾平安的原因。
明明整个长青村里，就数顾平安来县城次数最多，现在居然还那么大惊小怪、故作矫情，自己这个天生鼻子灵的人，都没那般反应呢？
陆秉行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冷脸说着最让人心动的甜言蜜语。
“宝贝，我给你介绍个爱好，这样在我读书的时候，你也可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了，好不好？”
许溪面上升起几分兴味，颔了颔首，洗耳恭听。
……
约两刻钟后，等陆秉行拉着许溪从店铺里出来时，许溪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
当下，脸色格外冷漠，对外寒气释放不停，擦肩而过的行人，亦不自觉退避三舍。
陆秉行的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纸包，里面是处理过的沉香、檀香、琥珀、蜂蜜、茉莉花、丁香、陈皮等物，全部是制作熏香的基础香料。
他过目不忘，本职又是搞生物化学的，前世做实验萃取植物香精的时候，也顺便翻看了一些古代制香法，然后，自然分毫不落地全部记在了脑子里。
……
村里人看到顾平安抱着一个大纸包从县城回来，远远闻着，跟药味很像，心里不由颇感惋惜，果然，平安小子吐血之后，是真的不大好了，药越买越多，先前在蒋家搞了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天天只能把药当饭吃，真可怜……看许小子双眼通红的可怜样，难道平安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心里有气，就直接在外面给他脸色看了，说不定还动手了，哎呦，真是作孽啊……
可这怪谁呢，平安也是可怜人啊，天降横灾，好好的被冤枉受气……
回家后，陆秉行把记忆中，自我感觉比较好操作的香方，都一条条写在纸上。
写着写着，突然眉头轻皱，他抬头看向正站在桌边收拾香料的人。
“你要不要读书认字？”陆秉行冷声问道。
许溪犹豫了一瞬，确认陆秉行实在同他讲话，抬眸直视他的目光，清透的双眼里，写满了疑惑。
“我这里有香方，但是你能认识吗？”
许溪摇摇头，坚定道，“不认识，但我可以学。”
他其实也认识一些简单的字，小时候去孙家时，那个姑父教过一些。
还有家里门联上的字，也大约知道，他记性不差，听人读的多了，就自然记住了。
陆秉行继续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要付出代价的。”
许溪双眸微闪，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珠瞪得更圆了。
脑海里的白胖胖小人，肉手撑着下巴感叹道，许溪的崛起之路，这么快就遇上了小小的阻碍啊！
被这样清澈的眼神直视，陆秉行骤然间，竟觉得有点心虚。
啧，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居然会出现在聪慧绝伦的天才陆秉行身上，实在不可思议，这果然还是爱情的力量吧？
上辈子，叶熙总觉得自己不够爱他，是馋他的身体，想必这一世，应该能感受到自己的真心了吧？
“亲吻、上床，你觉得哪个更好？”陆秉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