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被景色吸引,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便没有开口。
仇断肠也不急,只假借观花之态,不时偷覷对方侧脸。这般静静地坐了许久,他见对方虽嘴上说无事,但眉宇间依旧隐有忧思,想了想,薄唇微启,轻轻地开始哼唱一首歌谣。
这歌谣并非寻常通用的语言,张曦听不懂其中的内容,但这歌声婉转悠长,配合极有韵律的吐字,和着带着潮意的晚风,一点一点拨弄着心中涟漪。
仇断肠声音清澈悦耳,每个音节都温柔似水,仿佛在娓娓吟诵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他并没有看着身旁的人,而是凤眸轻阖,专心致志地唱着,天地万物都在这动人的歌声中沉寂无声,木下清泉沉静如璧,水草却随着每个音节有韵律地摇摆。
每个字,都是心声;每个音,都是为了身旁之人,以歌喉为乐,曲音婉转,诉娓娓情思。
一曲罢,万籁俱静,灵光落在仇断肠的眉间,似欲将人带入天地所作的画中。而这画中人却像是怕惊扰了身边凝神听曲的偃甲,收起在外的狂肆张扬,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这是我娘小时哼给我与阿兄的小调,每次听了,我们都会忘掉烦恼,你现在可还在伤心?”
也不知是那小调当真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还是因为哼小调的人的这份心意,张曦并未回应,而是伸出手,以灵摘下一片青翠灵叶。将半片叶子含在唇间,他试了两个音,便以叶做笛,将方才听到的小调重新吹奏了一遍。
叶笛悠扬,同样的曲子,在他吹来,少了几抹温柔缠绵,多了几分明朗洒脱。
一首曲子,立刻变展现出心情变化,知晓自己安慰起了作用,仇断肠暗红的眸中没了平日里的邪肆和锐意,满是柔情,满是欢喜。他凝视着对方,忽然手下一撑,便如展翅的鸟儿,飞到了湖心。
鲜红的长袍被风吹起,绝美的面容在夜色下美得不真实,他前足点在盈满繁星的湖面,和着风声,随着叶笛,在这婆娑树影之中,漫天星河之下,天光水色之间,舞了起来。
由徐而急,自舒而展,乌发流绮,转旋翩翩。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从风回袖,天鸾翔凤。飞袂弄月,拂花敛春,盈光满襟,振枝香雨。*
传闻上古瑞兽凤凰能歌善舞,所经之处,便有福泽降世。纵横山庄历代觉醒血脉的不少,却轻易不歌,无事不舞,盖因在凤凰的认知中,歌舞有祈福之愿,并且若是单独跳给某个人,同样具有求偶之意。
在灵契签订时,仇断肠便已认定张曦是自己终生的伴侣,别离相思之情,被既明捷足先登之忧,让他终究不再隐瞒爱意。他恣意舒展着身躯,举手投足,俱是难以描述的圣洁,抬首曼回眸,扬袖身转轴,步履踏式,柔而不媚,点散池中月。
一曲罢,舞歇,身姿回转间,正单膝跪在张曦了面前。他仰着头,微卷的长发铺了满背,右耳翀血灵玉所制的鲜红耳坠轻晃,为那张绝美的脸平添几分妖冶,苍白的手撑地,凤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对方。
张曦平生从不好美色,也不认为自己会对这些身外之物动容,但看过这场舞,放下叶笛时,满心都只剩下惊艳两字,甚至找不出合适的此回来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此时近距离地注视着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孔,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竟完全不曾发现两人的距离早已过近了。
仇断肠见目的达成,殷红唇角勾起,带着邪肆笑意,微微向前倾身,便轻吻上了这个被自己魅惑住的人。
若说第一次在经纬盘被吻是不慎,这回就是单纯的反应不及了,张曦就这么愣愣地让对方吻了两息,才条件反射地伸手要将人推开。
但这一回,仇断肠却不愿再退,而是用纤长的手指扣住对方后脑,微微用力,强硬地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进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永(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文选·卜商〈毛诗序〉》
第104章 八家盟会
温热的呼吸交缠, 鼻端俱是属于彼此的味道,张曦浅紫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无措,既想将人推开, 又怕会伤到对方, 一时间两只手动了动, 只抵在了那温暖的胸口。强健的心跳自掌心传来, 每一下都十分有力,每一下都似是在表达爱意, 炙热的温度纠缠在两人之间,烫得他立刻收回了手,仿佛是摸着什么烧红的碳炉。
但两人如今的情况实在过于亲密,莫说原本狄三先的记忆,便是加上梦中前世的那段, 张曦也未曾经历过。他一向清醒的大思维有些许混沌,直到感受到唇齿间那温柔逡巡, 企图打开自己齿关的柔软之物,顿时惊得浑身一个激灵,一把便将那红袍的妖精推了开来。
右手微微抬起,搭在依旧湿润的唇上, 他的双眸微微睁大, 努力维持着冷静,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这不好笑。”
“这可并非玩笑。”知道若不抓住这次机会,这个好不容易开了些窍的人就要缩回壳里, 仇断肠逼近一步, 紧紧盯着对方双眸,半点不放道:“我心悦你。”
没想到会得到这意料之外的答案, 张曦张了张嘴,下意识拒绝道:“我……”
“我不在乎。”仇断肠在对方拒绝之语说出口前,便认真道:“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偃甲,不在乎你是男是女,也不在乎你有计划有多凶险,我只知晓,我喜欢你,想要与你生死与共。”
一句话,便断了所有后路,张曦也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将这句心悦归到玩笑之中,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为何是我?”
仇断肠挑眉笑道:“这世上除了你,又有谁值得我动心?”
这话说得太自信,又太真诚,语气又十分理所当然,竟让张曦一时间无从反驳。不可否认,方才看对方跳舞那刻,他确有一瞬心动,但他身上背负太多,为人又克制,除了剑以外,平日所喜之物,均浅尝辄止,以此坚定剑心,不为外物引诱。
情之一字,尤其复杂,他虽是初次触碰,却也见过不少为其疯魔之人。以此为戒,即使他此刻心中真有些许波澜,也不会放任自己沉湎其中。
更何况,他要做的,是与整个江湖对抗,如今纵横山庄已被自己牵涉其中,若是后面为杜冉平反波及对方利益,仇断肠无论是帮仇锥心或是帮自己,又都是隐患…………果然,不妥。
张曦意志何其坚强,不过犹豫几息,便回复了理智。他虽无意寻找道侣,也知晓感情弥足珍贵,即便拒绝,也不该惹人伤心,谨慎地在心中仔细斟酌许久用词,方道:“抱歉……我……”
“好了,我早就知晓你不会答应。”仇断肠并未让对方将话说完,只听了个开头,便打断道:“我不过是将自己想法告诉你罢了,同意与否,我都不会放手,你可莫要忘了。”
他绝美的凤眸凝视着对面心上人,认真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张曦并非第一次听到这句誓言,但每次的心态都有所不同,若说昔日于经纬盘是避之不及,此回却是有些心率加速。他下意识的避开视线,无措中,只留下一句:“我且先去处理门派事物。”便逃之夭夭了。
若是对方没有反应才令人发愁,如今见人落荒而逃,反倒是好事。仇断肠仰头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凤眸弯弯,唇角带着笑意,只觉今日的表白果然没有做错。
他对我,也并非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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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太阴殿中,守在门口的弟子忽然听到一声茶盏碎裂的声响,吓了一跳,忙凑到门口,探问道:“太阴可还安好?”
里面沉默了两息,这才传出狐言带着笑意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无事,不过意外。”
弟子虽知晓按照太阴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发生无意中碰掉东西的事情,但听对方声音平和,与往日并无不同,也就不再探问,继续在门口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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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回到殿中的张曦,本是带着繁乱的心绪出去,回来时又多了件事情,看着堆积的灵简,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但门派的事物总是要忙的,他揉了揉眉心,坐回桌案边,拿起最近的灵简,先处理了起来。
自他成为岸主后,在圭璋的帮助下,天海岸已不似当初那般处处皆是倾颓之相。因与附近岛屿和中原部分地区恢复了些商贸往来,且门内有序运作,再加上本就坐拥五大灵眼之一,如今元气已修养过来,但事物也愈加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