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羊闭了闭眼,马上起来了。“对不起。”她低着头,看着泳池的水,从口袋里拿了东西出来。
她的右手握成一个拳头,伸到他面前。
花园里的灯光和蓝色泳池的反光组合在一起。
朋羊摊开手,她手上有两个东西。其中一个是拉斯维加斯浴室里摘下的金色耳钉。
喻子翔的眼眸闪了闪。
朋羊拾起手心那颗金色耳钉,往他的右手塞,喻子翔的右手僵硬了片刻,接了。
“还给你。我不是骗子了。”朋羊呼出一口气,把手心的另一样东西握紧,望着泳池面,呢喃道,“我一直觉得我欠你什么,也觉得亏欠皮埃尔。你们俩可能也这么想。”
喻子翔没说话。她知道她还没说完。
“在维加斯的浴室里,你说我有阴暗面,而且不止一个。我的确有。你还记得你问过我初中是不是过得不开心吗?”她侧脸问。
喻子翔握着自己的耳钉,点了下巴。
朋羊又呼出一口气,“从哪里开始说呢。”她好像真的很苦恼,“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我性格不是很好,不太喜欢理人。初中,我爸妈都是我的老师,发生过很多很尴尬的事,班里同学跟我也都不亲近。但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都有不少男孩子喜欢我,所以……具体就不说了,反正我都短暂被全班女生孤立过。我那时候很孤独,开始听hip-hop,会想当一个rapper……然后到了高中,如果你不想听……”
“我没有不想听。”他打断了她。
“到了高中,我稍微好了一点,可能长大了吧,我感觉交朋友也没有很难。我于是总算有了一个亲近一点的女生朋友。我们叫她露西好了。老实说,因为小学初中的原因,我在交朋友这种事上有点绝望。我就总想霸占露西所有的时间。她跟其他女孩儿玩我都很嫉妒。但露西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我们叫他大卫吧。露西和大卫的父母彼此都认识,也都知道他们谈恋爱的。大卫总跟我和露西一起。我很烦,所以对大卫一点都不友好。但大卫……”
“喜欢上了你?”
“嗯。”朋羊怔怔看着泳池说着,“我对大卫的态度越差,他越来劲。就像他觉得我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样。他是打篮球的,学校里喜欢他的女孩子其实挺多的。有好几次,露西都发了脾气,因为大卫一直专注逗我,好像她不存在一样。我跟露西的关系越来越差,我想跟露西说清楚,但还没来得及……”朋羊又吸了口气,呼出来,“然后,有一天,我放学,碰到了一件事。”她说着重新摊开手心。
喻子翔刚才就想问。这次他不用问。他知道她会说。那是一粒很普通的白色的有点透明的纽扣。
“你相信吗?这粒纽扣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朋羊重新握在手中。
“继续说,文学家。”喻子翔说,略略有点挖苦。
朋羊低头笑着。
“我们高中,夏天的校服是短袖的白色的有点像Polo的那种。领口一共有三粒纽扣。有的女生会把三粒都扣上,但那是少数,一来不舒服,二来热嘛。大部分女生扣两粒。很少的女生扣一粒。我是扣一粒的那种。”她沉浸在她的诉说中,“我那天放学碰到了一个中年女人,她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拦住我,上下打量我。”
那个女人在她的年纪打扮得挺漂亮的,但看着很凶。
十六岁的朋羊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就是朋羊?”
朋羊看着那个女人,不言声。
“你爸妈当老师的?”
朋羊还是不言声。
随后,在朋羊反应过来之前,她被那个女人死死揪住了衣领。
“你这穿的像什么样子?你是想勾引谁?小小年纪就想着勾引男人,你爸妈到底怎么教你的?还老师家的孩子。跟你做朋友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在朋羊的梦里,她被那个女人揪着衣领晃了好久。那一幕漫长的像一部三个小时的电影。
但实际发生的很快,那只是短短十来秒的事情。
甚至,真实发生的是,那个女人在松手以后,脸上有一点点愧疚和后悔。
朋羊一直盯着那个女人,一直盯着女人的眼睛。她必须盯着她。
有什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人来人往中,有人专门停下来看她们,有人边走边回头看她们。
朋羊整张脸火烧火辣的。
“别那么看我,你这眼睛就会勾引人!我是大卫的妈妈,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跟我儿子说话。不然我找到你爸妈学校去。”
朋羊不记得那个女人还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她胸脯很饱满。订校服时很多女生都会订大一号的,她偏不,她就喜欢紧身一点的,因为好看。扣一粒纽扣,看着也很性感。她喜欢看着性感。
而她发现,此时此刻,她的最后一粒纽扣不仅没有扣,还不见了。
没了那粒纽扣,她看着似乎很放荡。
她蹲下来,找那粒纽扣,在尘土中,总算找到了。
她握住那粒纽扣,尽力不去看行人,继续往家走。
“你应该立刻告诉你爸爸妈妈,你应该报警……”喻子翔抓住朋羊的手,语无伦次地说。
朋羊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说完,这不是一个我被欺负的故事。我是dramaqueen,你忘了吗?我在回家路上给大卫发了条信息,约他去奶茶店。我们喝了奶茶,他送我回家,我在没人的地方亲了他。我初吻就是这么没的,我第一个男朋友就是这么来的。”
她仍然笑着,她的手被握得很紧,她没看喻子翔。“我根本不看重那些,我如果真的想交男朋友,我从幼儿园就可以不重样了……我的确喜欢吸引人的目光,但那时候我对身边的男孩儿没什么兴趣,我觉得他们一点都不性感,我喜欢性感的,可能跟我听的歌和看的书有关……嗯,大卫为了我跟露西分了手,你能想象露西在学校里会怎么说我,其实她也不无辜啊,她跟大卫的妈妈说的我勾引了大卫,抢了她的男朋友。那既然这样,我当然不能让她们白说了。我还给大卫写过小黄歌呢……大卫为了我跟他妈妈也翻了。”
朋羊的声音渐渐低落,“后来,大卫的妈妈拿着我写的小黄歌找到了我爸妈的学校,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我爸妈为人师表怎么教出我这样不要脸的女儿……那天晚上,我爸爸回来发了好大脾气,我也生气委屈,拿了剪刀……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我那时要做什么,我爸爸抢走剪刀,给了我一耳光,那是我从小到大我爸爸唯一一次打我,因为我想伤害我自己……我妈妈哭了一晚上……正好碰上我妈妈一个移民英国的高中时代的好朋友回国探亲……这是我为什么被送去英国读书。”
她说着朝喻子翔转了头。
朋羊甩开了喻子翔的手,拿着那粒白色纽扣,出神地盯着。“我一直带着它。后来在拉斯维加斯捡了你的耳钉,我也一直带在身边。一个提醒我,我是世人眼中的‘荡-妇’,一个提醒我,‘Fuckthem’。我不是不喜欢fuck这个词,我很喜欢,因为很有力量。你刚才不就是在想,我是个‘荡-妇’么?我和你哥哥是开放关系,这是我为什么没告诉你。我还没有上乔,但我回LA会的。”
她看着喻子翔,他整个人像雕塑一样。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小就是。我永远只会扣一粒纽扣,甚至不扣。现在我在做的事,我做了可能后悔,但我不做我一定会后悔。我永远会选可能后悔。耳钉还你了,阴暗面也跟你说了,我有点自私,我高中的事最近一直在烦我,我正好也想找个人说出来。你运气不好。我不欠你什么了,喻子翔……”她说着正要把腿从泳池里拿出来。
喻子翔捏住她的手腕,低低地缓缓地说,“你想跟我撇清关系是么?”他拿着那颗耳钉在她面前,“你把这个还给我,你跟我说了你的阴暗面,你就觉得我们没关系了是么?”
她在跟他告别。她刚才靠在他的肩头,是因为她要跟他告别了。他不让她靠。他还说了什么?
“我很感谢你听了我的故事。三粒纽扣……其实是个寓言故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是你。我们真的有过什么关系么?”朋羊看着他的眼睛,她还是笑着的,她一整晚都在笑,“噢对了,我上了你哥哥,上了你的哥们,即将上你另外一个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