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天蒙蒙亮了,开城钟声响起。Vivi手里的棋子当啷一声掉到棋盘上,忙捡起来。看韩漠纹丝不动,她的心怦怦直跳,又干咳了两声。韩漠还是没理她。Vivi把棋子扔到地上,趴下去捡的时候掐了他一把。
韩漠落下最后一子,“我赢了。哈哈。”他打个哈欠,“熬一晚上,累了,我去歇着了。兰儿,你睡会儿去吧。这儿有Vivi就行了。”
Vivi附和:“对,有我就行了。”为了证明这话,她很贤惠地收拾起棋局来。兰儿这才退下。
这死丫头终于走了。
Vivi把韩漠推出门去,拿出包袱藏到身上,拉开门,“走!”
天刚蒙蒙亮,只有几个仆人起来打扫。韩漠和Vivi胜利溜到小花园,那里有后门。小花园里假山池水亭台一应俱全。
一个皮球飞到半空,掉下来,又飞上去,又掉下来。
一片叫好声、鼓掌声,“好啊!好好看。小姐踢得好高!”
“这就叫好啊。如意姐姐踢得才好呢。”
若莘!
Vivi悄声埋怨:“大小姐起这么早干嘛!抢钱啊!”
她和韩漠郁闷地对视一眼,决定冒险。他们弓着身子,依托假山、石头、树木、花丛等屏障向后门方向迅速移动。Vivi先到,轻轻拉开后门钻出去。韩漠刚要出门,看见她惊慌失措地回来,连连示意不让他出去。韩漠指指踢球的人,Vivi惊恐地摇摇手。
球飞过来,砸在他们身后的一块大石头上弹了回去。好在趴得低,来捡球的人没看见他们。韩漠做手势催Vivi,她用手语加唇语:“要不你出去看看,没人就叫我。”
女人真麻烦。韩漠推开一条门缝钻出去。门立刻在他背后关上。
天还不亮,后巷一片安静,韩漠看看左边,没什么特别;往右边一看,一个身形高大,长像凶恶的人在墙根下叉着手四处看。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哪儿呢?
韩漠猛然想起,这不是去阿依家下聘礼的那个朴永泰吗?他主人是什么涂官人。
正想着,门内咣当一声,继而一声惨叫。朴永泰和韩漠一起回头。
韩漠拉开门,看见Vivi的头撞在石头上了,旁边是若莘的球。扶起来一看,Vivi昏过去了,她右额上血糊糊一片还粘着灰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若莘喊:“谁在那儿!把球给我扔过来。”
人都这样了,还关心球?韩漠生气,把球扔过去。
若莘被砸中,骂道:“该死的奴才,往哪儿扔?”看见韩漠背着Vivi走出来,就不说话了,径去捡球。她眼睛里看不到Vivi,只看到球擦破了,又拍又摸,想抚平划痕,生气地说:“真是扫把星,害人精!哼!”
韩漠回身一脚,精准地把她手里的球踢出院墙。
若莘吓了一跳,叫:“你干什么!”
韩漠背起Vivi就走。
Vivi身上系的包袱掉了下来,珠宝散落一地。
若莘逮住报仇的机会:“哦,原来你们想夹带私逃!”
韩漠把Vivi背回守拙轩。仆人们一觉睡起来发现少爷不见了,正着急地找他。韩漠吩咐他们准备热水、干净毛巾,去请孙大夫来。
Vivi是被吓昏的,一会儿就醒了。
孙大夫以为韩漠病了,慌慌张张来赶来,一看他没事,放了一大半心,再看Vivi其实没啥大碍,上了药包好伤口就告退了。
Vivi要来镜子一照,哇的哭了:“我被毁容了。”
韩漠安慰她:“得了吧。您这点伤还指望同情呢?”
Vivi看见兰儿在外面,不太敢放肆,眼泪汪汪地埋怨:“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身上新伤叠旧伤,我都没哭。”
“能跟你比吗?你是男的!我头上缠了这么多布,跟木乃伊似的,肯定伤得不轻。呜呜,脑门上再顶个伤疤,还能看吗?”
“没事,没事,嫁得出去。”
Vivi把镜子砸了过去,韩漠敏捷地躲开。算是出了半口气,Vivi又大叫:“我的珠宝呢?怎么不在了?哪儿去了”
正嚷着,两位夫人和若莘一起来了。Vivi赶紧起床,和其他人一起行礼。
柳夫人就座,很不高兴:“言儿,今天一大早,你干什么去了?”
韩漠已经想好了对策,“回母亲,我在花园散步了。”
柳夫人显然不信:“那这是怎么回事?”
周氏应声把那包珠宝放在桌上,Vivi很想去拿,可是不敢动。
韩漠笑:“这是您赏给我的东西。”
“怎么掉在花园后门?是你不要了,还是被哪个丫头夹带私逃?”柳夫人说着,看向Vivi。Vivi低着头,两腿有点发抖。
韩漠深作一揖:“母亲大人真英明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其实我不是散步,我是在犹豫。我老家有一个习俗,每年大年初二清早,要开门布施,一来是助人为乐,二来是为全家积福,保佑我们在新一年里万事如意。本来呢,是不用这么多的。但今年不同啊,我们一家团聚,这是一定要好好感谢天地神明的。所以今天一早,我就兴冲冲地去了,可开后门一看,后巷里只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于是乎,我就犹豫了一下。”
“老家老家,你老家是绛州!”
柳夫人一怒,大家都不敢吭声了。她发完火,和缓了些,质问道:“西域有这风俗?我不知道。薇薇,他说的是实情吗?”
Vivi能说不是吗?她谦顺地回答:“回夫人,是的。”
柳夫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住口!还敢狡辩!明明是你贪图财物,还敢编出这番话来骗我!”
Vivi扑通趴在地上:“夫人,冤枉啊。这些东西是表哥送我的,不是我骗的。”
韩漠说:“娘,我们真的是要布施的。”
“住口!还敢包庇她!你若真的乐善好施,我是不怪的。为什么编这些话来骗我!”
裴夫人实在忍不住了,插话对韩漠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么个风尘女子怎么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韩漠一愣:“风尘女子?”
裴夫人:“可不就是你这表妹,卓妍姑娘,京城有名有号的,拿你当傻小子哄呢。”
韩漠惊奇地看着Vivi:“你是卓妍姑娘?”
Vivi委屈又悲愤地把他瞪回去,把心一横:“是啊,我是卓妍姑娘,我为啥会沦落风尘啊?还不都是因为要卖身葬你养父、我舅舅?我本来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可惜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我一个孤身弱女,只好到舅舅家寄人篱下。后来舅舅去世,还欠着几笔账没还,债主们上门逼债。我怕他们找表哥的麻烦,又怕舅舅不能下葬,才背着表哥主动让他们把我抓走,卖到大唐来的。我是沦落风尘,可我是为了这个家,而且我出淤泥而不染,我卖艺不卖身,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啊!”
最后一句话是对韩漠说的。韩漠从《红楼梦》和《白毛女》的剧情中回过神来,“你真是卓妍姑娘?”
Vivi痛哭流涕:“我就知道你忘恩负义!枉我舅舅对你这么好,你不但不帮我,还笑话我!你们都看不起我!”
韩漠忙说:“不不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娘,您听见了,她不是什么风尘女子,她是我妹妹,别说只是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
柳夫人怒喝:“什么?”
韩漠:“当然,我们手足情深,她怎么会想要我的命呢?”
柳夫人被他们这一哭一闹,也搞得有点糊涂,看若莘。
裴夫人问:“若莘,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若莘说:“回母亲,我真的看见他们在门口。哥哥还一脚踹飞了我的球。”
韩漠:“娘,您想,如果Vivi想夹带私逃,她怎么会在门口呆着呢?早就出去了,是不是?如果她想夹带私逃,怎么会让我知道呢?如果她想夹带私逃,她也得有地方去啊。我们真的是布施去了。”
柳夫人和裴夫人互相看看,都糊涂了。
裴夫人道:“这孩子,说他从小穷,这花钱可是不心疼。”
柳夫人对这句话不太满意,转而质问Vivi:“你说,言儿是不是我儿子?”
这时候了Vivi还敢口径不一致吗?“是。我知道,是的。我舅舅亲口告诉我们的。我们早就知道的。”
别胡说啊!韩漠直瞪她。
Vivi坚持自己的思路不受干扰:“表哥,这是对你亲娘,有什么不能说的?两位夫人,我舅舅说的,得有二十年前了吧,当时他还在西凉做买卖。一天晚上,两个过路的客人借宿,一个叫梅四海,一个叫古天朗。他们还抱着一个小孩,孩子饿得直哭,当时我舅妈刚满月的儿子死了,她听到婴儿的哭声,就把孩子抱过来喂奶,那两个客人就把孩子送给他们了。后来,我舅妈过身了,我舅舅特别伤心,不愿意再娶妻子,就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过了五六年,还多了一个我。那会儿我们的日子过得时好时坏,可是我舅舅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他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让我们吃饱穿暖,还要读书认字,让我们上进。好不容易我们长大了,他的身体却一天天不好了。临终的时候,他把身世告诉了我表哥,嘱咐他来大唐寻根、游历、留学,或者认祖归宗,或者继承他的姓氏,都可以,只要凭良心做人,他就含笑九泉了。表哥知道舅舅希望他长进,更希望他能替韩家传宗接代,所以他不敢认你们。是我们不好,可是要没有舅舅,表哥他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