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怕把他吓傻了,暂停了审问,命程虔宗率人就地看守,然后就先回城了。
韩漠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天气越来越冷,尤其是夜里。他被绑着坐在地上,眼前就马老板被杀的地方。没想到,没想到,死亡的阴影就这样降临到自己头上。
门外好像罗致在说话:“大人命我来提犯人。”韩漠以为幻听了。
“令牌。”
“薛王爷手札在此。”
“得程公爷的令牌!”
“咣、咣”。门开了,韩漠看到罗致拖着看守的两个士兵进来,他把两人往地上一扔,拔短剑割断自己身上的绑绳。
是幻觉吗?韩漠眼神浑浊,透着悲凉,“我,我,我……”他想不起自己要说啥。
“大哥,噤声!”
韩漠把嘴闭上。罗致试图扶他起来,发现他筛糠似的抖着,就把他往肩膀上一扛,悄悄出门。
当时是深夜,程虔宗和大部分士兵都呼呼大睡,几个站岗的已被罗致放倒了,他们顺利逃出院门。
黑黝黝的荒野,不时传来几声怪叫,不知是野兽还是鬼魅。韩漠趴在罗致肩头,双手紧紧抱着他,不敢松手。刚跑出不远,就听到院里一阵忙乱,然后火光冲天。程虔宗醒了,发现人犯逃了,叫起人马就追,“都给我起来!东南西北,都给我派人!快点!走了人犯,我把你们都军法处置!”
听到这催命似的叫声,韩漠一激灵,像充了电一样精神起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在罗致肩头手脚并用,“快,快,快,”。但扛着他,罗致无论如何不够快,眼看后面火光渐明,他把韩漠往路旁的洼地里一放,简洁地说:“大哥,快走!”
韩漠拽住他:“你呢?”
“你先走,我断后!”
“少废话!一起走!还不到牺牲的时候呢!”韩漠爬起来,拽着他就跑。
火光、脚步越来越近。程虔宗骑着马,已经带人追了上来。天忽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身上又疼又冷,这么大的雨居然浇不灭他们的火把。
罗致推开韩漠,悄声道:“大哥,直奔这条路下去就是潼关,三日后午时,你我在关外会合!保重!”说完不等韩漠答话,他已经飞身跳起,挥宝剑直取程虔宗。
所有的追兵见状,都扑过去围攻罗致。
韩漠只好向后退,趴在一个洼地里躲起来,看着罗致和数十倍的敌人激斗。
三日后在潼关,那是不可能的。罗致武功虽高,可是他不敢杀人,那就总会有累的时候……牺牲自己,成全兄弟情义,这小子傻瓜一个!
韩漠浑身都湿透了,像豆芽一样泡在泥水里。他把脸贴在地上,心里骂罗致:“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跟姓程的是自己人。你亮明身份就没事了。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奸细,我不能冤死!”他想着,抬起头,狠狠抹掉脸上的泥水和泪水。
程虔宗一边打一边问:“你不是楚衡的好友吗?你怎么劫我的人犯?让开!”罗致不打算听他的。程虔宗不想恋战,冲士兵们喊:“一起上!”
“住手!”
一声断喝,韩漠站了起来,浑身泥水、怒发冲冠、大义凛然,光辉地出现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他以一个逃犯的身份冲着一个公子和一个大侠吼道:“别打了!”
罗致惊道:“大哥?”
韩漠冲他喊:“快走!”
罗致不甘心,但韩漠已经被几个士兵白刃加颈了,他只好抽身而退。程虔宗怕有埋伏,也不去追,命人把韩漠绑了。
大雨变成了鹅毛大雪。韩漠潇洒地任人捆绑,脸上是对反动派恶势力的无限藐视和鄙夷。这叫“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上油”。士兵们对他有了点敬重,押他回去的时候没像上次那样拳打脚踢。
回到“牢房”,程虔宗审他:“那姓罗的也是奸细?”
韩漠笑了笑,“我说他不是,您信吗?”
程虔宗想了想,“我见过他几次,倒觉得他是条好汉,若说他是奸细……”他摇头。
“我说我也不是,您信吗?”
程虔宗对这个问题态度明确多了:“你实招了吧,万事皆有因由,无缘无故的,马服为何害你?”
韩漠被问住了。他抱着头拼命想,想起了大月湾的杀戮和古大叔的遗言,这些充满了脑海,让他头疼欲裂。他痛苦地把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低声说着:“报应……”
程虔宗以为他要招了,忙蹲下来问:“什么报应?”
“大月湾……”
程虔宗说:“大月湾?我听说,今年四月,西凉发兵攻取神山,将一干不降的部落全部剿灭了,莫非你是太子涂刚部下的兵将吗?”
韩漠摇着头,自顾自地说:“莎车人被灭族,古大叔拼死救了我,让我报仇。我却骗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老天爷觉得留着我没用。”
程虔宗问:“那你是莎车人?”
“不是。他们枉死,我没本事报仇,我该死……”
程虔宗大惑不解地看着他,评估着这番话的真假。
第二天一早,程虔宗回城报告韩漠昨天的供词。韩漠听天由命了,反倒安详下来,想写遗书,看守的人不敢给他松绑,更别提纸笔了。韩漠就看着墙壁,想象着这是纸,想象着在上面写字,开头是“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然后就不知怎么写了。
到了中午,看守的士兵拿来食物正要喂韩漠吃,门开了,程虔宗和楚衡一起进来,叫人把韩漠押上车带走。
韩漠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也就懒得害怕了。走了很久,他被从车上放下来,看见面前是一座“玉清观”。这是一座女道观。昨天尉迟恭出殡,薛家女眷送完葬在此下榻。不知出了什么事,道观被士兵团团围住。大门紧闭,薛仁贵提剑站在门外,老程父子在他身旁。裴夫人、若莘和一群侍女坐在远处,不时地张望。
薛仁贵见韩漠被押来了,向道观大门内高喊:“你要的人在此!”
大门里回了一声:“薛大人请进!”
阿依?韩漠以为自己做梦。
薛仁贵一把揪住韩漠的衣领大步拖进道观,狠狠往地上一扔,喝道:“放了夫人!”
韩漠滚了七八下才停住。一个红衣女子冲上来:“你没事吧?”韩漠一看,居然是Vivi。他说:“你……”
Vivi又慌又尴尬地看看周围,费力地帮他解开绑绳。
阿依穿着白衣,右手提剑,笑吟吟地站在大殿前,没戴面纱,姣好的容颜并没有烫伤的痕迹。她身后的大殿里,柳夫人被反绑双手。
她劫持了柳夫人?!是为了救我吗?韩漠还没意识到Vivi也被劫持了,问她:“你怎么冒出来的?
Vivi又害怕又生气:“我还想知道呢。”
阿依看了一下他俩紧握的手,笑问韩漠:“公子受苦了。跟令表妹久别重逢,可是了了心愿了?”
Vivi怕她吃醋,赶紧抽手站起来。
韩漠爬起来,看看阿依,看看薛仁贵,看看周围那么多士兵,不知道他和阿依和Vivi该怎么脱身。
阿依见他不答,又笑问:“薛大人箭法百步穿杨,不知你见识过没有?”
韩漠奇怪她怎么还有闲心问这个,谨慎地点点头。
薛仁贵道:“姑娘,你放了夫人,我保证你们可以平安地离开。”
阿依笑道:“本姑娘今日来,就是来送死的。”
韩漠说:“阿依,赶紧撤吧。”
阿依笑颜如花:“公子,你我相识一场,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阿……依?”韩漠怀疑这其实是个艺名。
阿依一笑:“我姓什么?”
“……”
阿依娇嗔道:“问也不问,可见心里没我。”
韩漠:“……”
阿依笑道:“罢了,今天告诉你,可要记住了。我姓葛,是故东辽大帅葛公之女。”
韩漠愣了下,说:“不可能!葛苏文死了二十年了!你,你今年多大?”
阿依笑道:“我是母亲过继的女儿。那又如何?薛大人,我叔父们为报仇,以身犯险,想必大人也不胜其烦,不如今日来个了断。我只有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刻放了夫人,新仇旧恨,一笔勾销!小女子的人头也双手奉上,怎样?”
薛仁贵:“你且说来。”
阿依一笑,看着韩漠:“我要你一剑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