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圣神身披圣光、容貌模糊的模样，也见过他一袭粗布衣裳、安静素雅的模样。此时此刻，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雍容、华丽，遗世独立的样子。好似他只要站在那里，就与整个世界区分开来。
这山是他的，这河是他的，海是他的，世界是他的，万物生灵都是他的。
我，也是他的。
路西法心里暗想。
*
脚下的声响乍然拽回发散的思绪，路西法循着声音看向脚下：被附身的摩西，怀里抱着那本创世之书，正徐徐升上半空。
唇角，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
“吾的弟弟，近来可好？”摩西说着，抬手优雅地撩了撩鬓边的并不存在的长发。
若是位女子做出这动作来，可以称得上妩媚，可如今摩西身为一个男人，做起这个动作来，就很一言难尽，甚至有几分令人作呕了。
“其实呢……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过来通知你一声，你亲爱的姐姐又要从你亲自打造的牢笼里爬出来，准备作恶了，你做好准备啊。”他说着，指尖把玩着那本棕青色的古书，“哦对了，顺便来试试我刚刚夺过来的这本……叫什么来着？创世之书？好不好用。收服它的时候，可是废了我好大一通的力气。”
态度恶劣又嚣张，一副将上帝踩在地上碾压的样子。
路西法在一旁看得满是怒火，又不无担忧。
创世之书可是上帝的伴生神器 ，自创世之后就再未离开过他身边，可以说是上帝的左膀右臂。如今这神器却被魔鬼给收服，不知上帝的力量会受到多大的影响？而且……能够收服创世之书，眼前这位当真不能小觑。
他担心地转头，目光里满是担心，甚至做好准备，一旦开战，就展出他最最厉害的三十六翼战斗模式，把圣神牢牢护在身后。
上帝也似乎感受到了他心里的焦急，亦转头朝着路西法看来，唇角微微扬起，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眼神。
而后淡然地看向一身黑衣的摩西。
“阿玛拉。”他徐徐开口，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叹息，说：“你觉得我会将创世之书交到一个人类手上，任由他带出去乱走吗？”
这下不只摩西愣住，就连路西法都愣住：这意思是……？
下一秒就听见圣神清冷冷的声音，飘飘渺渺响在耳边，说：“你手里那本，只是我为了哄骗路西才做出的假货。”
说完还嫌不够扎心似的，又补上一刀：“路西是小孩子不懂事，看不出来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姐姐你也被哄骗过去了。”
最后的“姐姐”两个字，咬得极重，生怕对方听不出来这是在讽刺似的。
说罢，掌心朝上一翻，散着金光的棕青古书，便幻化在了他的面前。
书页翻开，便是金光大盛之时。
纯净的圣光之力如春风过境，瞬息之间横扫整个结界。这力量，分明是包容的、温柔得像是抚慰一般。可所过之处，对任何邪恶的气息却是无比强劲，粗粗扫过，便是一剖飞灰。
身为黑暗生灵的路西法，哪怕是有上帝赐予的手链傍身，都感觉到身上一阵撕扯的痛。
而那本满是邪恶之气的“创世之书”，更是在这强盛的圣光之下，瞬间就化成了一通灰烬。
站在半空中的摩西，因这强大的力量，一身的黑暗都被驱散。失了操控的他，眼睛一闭便直直朝下落去。
路西法连忙扇着翅膀朝他飞去，在摩西掉落之前，将他托住。
再一晃神，手上便多出一只披了七彩羽毛的小胖鸟：可不正是日日守在圣殿门外，为圣神传递神谕的小知更鸟？
“还……真是摩西？”路西法说着，戳戳小鸟圆滚滚的肚子，“怎么变成人形，老成那个丑样子？”
知更鸟的翅膀上，侵蚀伤口的黑暗之力已经在创世之书的洗涤下完全消退，鲜红的血正从伤口处溢出来。
这伤口，正是刚刚路西法一鞭子抽过的地方。
他看着这只昏睡的小胖鸟，五指收起，几乎把它整个身子都虚虚地攥住。虽然已经抽了这家伙一回，但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受过骗，还是觉得耿耿于怀。
“路西，你在做什么？”耳边响起上帝的声音，有些无奈，还带着微微的纵容。
回头，就见一身浅金绣衣的圣神，正站在他身边，银色的发丝散在雪花飘飞的风里，每一根都带着圣光的颜色。此时，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柔和。
路西法：“我在想怎么掐死他。”
一句话说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上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柔声哄他：“摩西做事都是我授意的，何况你已经打了他两回，也算出过气了。”
说完，朝路西法摊开手掌，轻声说：“乖啊，把摩西给我。”
路西法鼻尖里拱出一声小小的哼哼，丝毫不为所动。
等到上帝勾着他的衣袖，又哄了好几回：“路西，吾向你赔礼，好不好？摩西是无辜的。”
路西法这才不情愿地把知更鸟丢进了上帝掌心：“我看他这只鸟的脸色好多天，它还训。诫我！我被骗的惨死了！”
然后也不等上帝的回应，转身扇了翅膀，一路往前飞着进了园子，就又气呼呼地上到了树上。
*
原以为自家圣神至少会过来安慰一下，没想到进了园子之后，圣神就直接进了侧宅，连往树上看都没看一眼。
路西法气得一脚踹在树干上，哗啦啦掉了好大一片飞雪。
而侧宅里，上帝还在给摩西疗伤。以前摩西是只鸟，路西法不觉得怎样，现在摩西可是个成年男人，这孤男寡男的，凑到一起算怎么回事！
而且……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摩西这只鸟，应该是从圣神离开天堂之后就和圣神呆在一起了吧！
算算时间，也有一个月了！
他们两个，孤男寡男地，在一起住了一个月！
一想到这些，路西法就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冒火。
他背后翅膀一扇，便翩翩得从树上飞落下来，步履匆匆地就进了房间。
进屋之后先是忐忑地往床上扫了一眼，没看见有人躺着，这才在心里舒了口气。不敢想象，如果发现上帝的床上睡了摩西那个大男人，他要气成什么样。
“回来了？”上帝知道他进来，但没有回头，只轻手轻脚地往壁炉里添炭火。
浅金绣衣加身的上帝，身上披了一层柔和的光，长长的银发依旧在身后用一个粗浅的蝴蝶结系着，但他如今不再掩饰自身散发出的气质，比之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模样，更多了几分飘渺。
也莫名多了几分疏离感。
许是路西法太久没有说话，上帝疑惑地回身，一双耀目的金瞳便直直地朝他看来。
“怎么不说话？”他说着，缓步朝路西法走来。
待到他面前站定了，才好脾气地问：“还在生气呢啊？”
路西法偏了偏视线，双臂交叠着抱在胸口，嘴角微微向下压着，闷声说：“我哪敢生您的气，说走就走，也不知会一声。”
上帝看路西法偏了脑袋不看自己，也跟着他一起歪过头去，含笑看向生闷气的小狼崽，手指勾上他胳膊上的衣袖，轻轻得拽了拽。
“崽崽。”他轻轻地叫。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本以为叫了这一声，路西法就回答应的，没想到等了好久，也没等到自家养大的小崽崽有什么反应。
上帝微微有些失落：这是……很生气了吧？
心里正酝酿着下一波哄小崽子的话，措不及防的，突然就被抱了个满怀。
路西法明明是很高的个子，依旧像小时候一样窝在他肩上，两只胳膊紧紧地把他箍在怀里。
上帝也任由他抱着，抬手摸摸他的头顶，轻声地安慰：“嘘，好了好了，乖啊。”
然后，就听见小崽崽左一句又一句的控诉。
“您一声不响地走了，也不告诉我去哪里……我都要把整个世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您……”
“好不容易找到了，您还让一只鸟儿来骗我……”
越说越委屈，路西法吸吸鼻子，干脆把脑袋都埋进圣神的怀里，“您怎么这么狠心……当初离开天堂的时候，您是不是就没想过要再见我啊。”
上帝原本听见那一句“拿一只鸟来骗他”，心里还在笑，胸前的衣襟却突然泛起一股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