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是在那个上元之夜,亲自遇见慕仲卿趁着无人去往慕清朗的书房,为的是透过那幅他娘亲的肖像画,来怀想她的娘亲崔锦素。
“爹,其实阿朗也是个可怜人,你看他的娘亲也是因为像极了我娘亲才得他父皇垂青,而且他四五岁就不见娘亲了……前几年,我娘亲去了那一日,我到对面城楼找他们本想是要杀死几个南越人为娘报仇的,却不想不仅无法得手,还得他安慰,说他比我早几年就没了娘亲,我比他幸福,还说我娘虽去,肯定也希望我好好活着,不要心怀仇恨……”
“那又怎样?论起可怜,城枫的身世比他可怜千倍。再说,你娘亲教南越人害死了,难道我们不该心怀仇恨?我们不该敌视南越人?忧儿,爹真的想不到你会变成这般没有家国情怀,而且你居然还爱上那敌国人,你还为他说好话?归根结底,就是你年纪小,教姓慕那小子油嘴滑舌骗了。”
宁永峻恨铁不成钢地睨着宁无忧,可是他的摇头叹息却换来宁无忧的哭笑不得,“爹,归根结底应该说这是你与我娘亲,还有我公公三人之间的情怨纠葛,可这与我们这几个后辈又有何干系?再说,我娘死了那几日,您也只是前去杀几个南越人泄愤,再将那守将首级挂上城楼而已。其实,娘亲的死因并不简单,因为据我后续在咱们军、营追查,害死我娘的人,可以追溯到太子府。我很怀疑皇后有这个动机,毕竟,我公公将整个皇宫的妃嫔,换成我娘亲的样子太过疯狂。”
宁无忧的话教身后一直默然倾听的蔚城枫站起身来,他扶着她的双肩,极力在压抑着怒火,“忧儿,这就是你弃我选择姓慕的原因?你想为夫人报仇,为何不与我说?我在你眼中就那么不值得信任?还有,既然你猜测夫人之死与皇后相干,所以你就想嫁给姓慕的,然后深入南越后宫?可是南越的皇后是出了名的险恶阴毒,你为何要这般涉险?忧儿,听你这样一说,我绝不再让你返回南越,不管你爱不爱我。我会亲自前去杀了那个殷宛如,提她首级为夫人祭奠。”
宁无忧不着痕迹将双肩缩起,脱离了他的禁锢,“不,枫哥,总之我很抱歉。我如今对你的信任一如从前,只是,这是我要代我娘亲所做的事,我要殷宛如身败名裂以死谢罪,并且要将殷氏一族连根拔起。”
宁无忧想起娘亲因为皇后的陷害,而挣扎在难产的血、泊之中,再想起,过去一年在南越皇宫遭遇皇后所有的迫害与嘲讽,尤其是她有孕之初所受的那种不动生色的暗害,如今再想起,依然觉得毛骨悚然……
到时一定要让皇后和她的整个殷氏家族,血、债、血、偿,想到此,她的眼中浮起坚定的光芒。
几句话,令原本态度强硬的宁永峻反正驳不得。看看他的女儿,虽然初为人母,可是面容依然依然青涩,更令他可叹可敬的是,她这青涩皎好的容颜之下,怀着的是一颗坚毅果敢之心。
她已经褪去小女儿的懵懂无知,拥有了剔除一切险恶的果决与雄心。
宁永峻想不到宁无忧虽然率直剔透,貌似不拘小节,可是却始终对娘亲为人所害之事耿耿于心,甚至将幕后之人想得更加深远,这一点,他确实自叹不如。
在明了她的心意之后,也就不再强行要将她留在蔚城枫身边,他叹了一口气,对着宁无忧挥挥手,说道,“忧儿,你如今出乎爹的意料,你变得这样有决断,爹心有愧疚,你娘的事,你竟然想得比爹深刻。既然姓慕那小子能帮你做点什么,爹不再阻拦就是,虽然我更加喜欢城枫这孩子。”
“爹,你……”
宁无忧想不到她爹突然会如此转变,当即激动立起身,却听到她的父亲说,“你的孩子在秋瞳手里,你去找她吧。”
“谢谢爹,女儿走了。”
宁无忧惊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转身推门而去。
蔚城枫跟着起身,就在他即将走出书房之时,他的肩上搭上了宁永峻的手,他满目的惋惜,说道,“枫儿,实在抱歉,我一向视你为我的佳婿,可如今……”
蔚城枫则回头朝着宁永峻笑了一下,拍着他的手背,说道,“无事,将军,枫儿蒙你教诲,已是毕生之幸。”
他快步来到宁无忧身前,蹲下来,指指自己的后背,继续将她背回到自己的背上,走了几步,他说道,“忧儿,你如今另我刮目相看,我对你却更加愧疚。本来,为你娘亲报仇这般凶险的事,本该是我与将军应该去做的,却不想,你独自扛下所有,这令我这个北越之主情何以堪?”
在通往朱漆大门口的廊檐下,宁无忧趴在蔚城枫的背上,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他低沉的歉疚。
“枫哥,自与慕清朗战场相识之后,他便替我扛下了所有……从那之后,我才能一边岁月静好,一边筹划为娘亲报仇之事,我说的皆是实情,或许你会觉得刺耳。”
宁无忧看着廊外朦胧一片的雨幕,想起与慕清朗的每个场景,唇边不由扬起愉悦的弧度。
而蔚城枫听闻,则低头自嘲而笑,他无比惆怅地说道,“不,忧儿,我更加后悔当初忙着去拿回属于我的皇位,以致忽略了对你的关注。我一直以为,无论我走到何种高位,我的心始终只属于你,而你的心,也会始终在原地等我,我这一生对任何事都能够绝对掌握,却算漏了一个慕清朗,他会来抢走属于我的人。如今,只有真正失去了你,我才明白,除了你,这世间的一切,包括皇位,都是身外之物。”
“枫哥……抱歉。”
“爱,不必抱歉。忧儿,是我错过了你,错过了见证你成长的一切机缘……”
宁无忧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周遭的雨幕,只恨今日脚下这条廊道为何会如此漫长?如果不是怕频繁的走动,会牵动身体撕裂处,她其实并不想心安理得地趴在他的后背,让他背着走出家门口。
可她却一直看不见的是蔚城枫黯然神伤的面容,此时正极力克制着一场悲伤,他的双手紧紧握着她的双膝,在明白再也无法将她挽留的时候,他只希望今日脚下这条廊道能够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轰隆隆……”
宁无忧刚刚让蔚城枫扶进马车内,帘子外头便又炸响一声惊雷,接着飘泼大雨又倾泻在马车顶篷。
一想到临行前听到自己父亲说孩子就在秋瞳手里,宁无忧心内就无比气怒,这个秋瞳,明明回到宁府之前已经询问过她,可她居然不肯如实相告。
她私自把她的孩子藏起,到底是为了哪般?难道她已经如同秋茗那贱人,也被皇后殷宛如的人收买,偷偷抱走她的孩子,是为了要挟她与慕清朗?
一路上,宁无忧双手托腮,她的后肩紧紧贴着车厢,心中不断猜测着秋瞳私自藏起孩子的动机。
他要替慕清朗付出丈夫的责任
漫天飞雨中,疾驰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北越皇宫的东角门,此时早有软轿候在此处,在蔚城枫的扶持之下,宁无忧坐进了软轿之中,她终于又回到了她住的院子。
自昨日生产到此时已过了七八个时辰,坐在厅中交椅上,因为未见孩子,宁无忧内心空落落的,眼下已过了早膳时光,她也没有心思再去用膳,便立即着人去传秋瞳。
“秋瞳,你把忧儿的孩子藏在哪里?”
秋瞳提着食盒刚刚出现在前厅,蔚城枫便冷厉地质问于她。
可是,秋瞳却没有作答,她仿若从前一般先是看了一眼蔚城枫,然后又别开双眼,照着从前的样子,安静沉默地做着餐前准备。
宁无忧看着她例行公事般忙碌的身姿,恍然觉得她的性情变了太多。从前,她其实是很爱与她说笑的,那时候在宁府,宁无忧在心底,其实是将她当成一个知冷知热的小姐妹一般相处的,那时候,她与她其实并无明显的主仆之分。
可如今,自她离开宁府嫁到南越也不过一年时光,秋瞳却变得稳重内敛不苟言笑,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不觉得她变成这般冷淡很无趣么?
只是,她变得不爱说笑不爱搭理人也就算了,今日竟然还对她撒谎,明明是她将她的孩子藏起的,她却叫她去找她父亲。
反正,敢将她的孩子藏起还对她撒谎这件事,她一定不能就这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