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载他们前来的船不知所踪，海风从密密麻麻的石林中穿过，发出奇特又刺耳的声音。流光听到之后皱了皱眉，往小岛的深处走去。
一阵脚步声传来，离他们越来越近。流光止住步伐站着不动，忽然一个东西从她的侧面撞了过来，然后“啊”的一声仰面躺倒在地。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孩童，扎着一个冲天辫，额间点着一抹朱砂。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裤子那里的破洞直接露出了白白胖胖的屁股。他被流光撞到之后竟然不哭不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流光。
应龙本来吓得躲在了后面，看清了只是个普通小孩不是什么大妖怪之后才又跳到了最前面，扇起自己两片还不丰满的羽翼，张大嘴巴露出牙齿恐吓对方。
谁知那小孩一点也不害怕，咯咯笑着抓住了应龙，两根手指捏住它的翅膀。应龙忽然腾空，四条腿一起挣扎，刚想张嘴喷火，就被小孩捏住了上下颚。
应龙：“？”
流光和顾申也从最初的惊异中回过神来，打量着这个将应龙攥在手中的孩子，眉宇间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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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申在海滩上烤起了鱼。他随着流光从船上跳下来什么也没带，腰上却有一只防水小包，里面装了些手机、打火机等小件物品。手机在大海上已经失去了信号，打火机却还没受潮，顾申便在海滩上生起了火堆。鱼是流光抓来的，捕龙对她而言都不在话下，捉几条小鱼更是手到擒来。
鱼皮烤得酥脆，油脂慢慢溢出，整条鱼肉逐渐烤至金黄。顾申娴熟地翻着面，几滴油脂落进了火堆，发出“刺啦”的声响。
那个奇怪的孩子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嗅着空气中的香味流口水，呆呆地望着火堆这边，却就是不敢过来。
刚刚流光从他手里把应龙夺过去的那一幕把他吓着了，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比他还要高大的人，像小动物一样产生了应激反应。应龙也不轻松，摆脱了束缚后就紧紧贴着顾申，一步也不肯离开，偶尔伸出猩红的舌尖怜惜地舔舔自己的翅膀。
鱼烤好了，流光从顾申那里撕下一块，伸出手对那孩子道：“你要不要？”
应龙在鱼肉下面踮着脚一蹦一蹦地，就是够不着。
那孩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傻傻地看看流光又看看鱼肉，然后慢慢往这边移动。
终于，他从流光手里吃下那块鱼肉。
应龙失落地垂下脑袋，直到顾申把另一块鱼肉递给了它。
顾申沉默地烤着鱼，过了一会侧过脸来看向流光，脸被篝火映得半明半暗：“……你在想什么？”
流光已经好一会没说话了，递给她的鱼她也只吃了一口就放在了旁边，好像没有什么胃口似的，目光不时扫过那个狼吞虎咽的孩子。听到顾申问她，她抬起手指了指：“你看那儿。”
顾申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篝火另一边的孩子抱鱼箕坐，两条光溜溜的腿张开着，脚腕上有一抹红痕。
顾申缓缓移开了目光，眸色微沉：“这……难道是……”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这个猜测过于惊悚了，而且理论上也不太可能。
流光却笑道：“早该猜得到的，你看他的发型，还有穿着的衣服布料，很明显都不是这个时代的。”
之前沈千帆说过，有人疑心地底涨水是龙王作祟，于是将阴时阴日出生不满十岁的童子倒吊入井，用以献祭龙王。而此时此刻从岛中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无论从打扮还是脚上那一抹被铁锁勒出来的红痕竟然都对的上，而且他还不会说话。
可是从北京的海眼中投进去的童子，怎么可能飘洋过海来到这里呢？就算海眼真的连通着大海，好几百年过去了，这个孩子又怎会还是这样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呢？
流光眼眸深深，看着那个对他们此刻升起的戒备一无所察的“孩子”，微微弯了弯嘴角。
————
一夜无事。早起后流光看见顾申对着岛心那片石林一动不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谁知顾申转过来时满脸鲜血，眼眶中的两颗眼珠竟然不知去向。
他摸索着向前伸出手来，叫着流光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悲哀和绝望。
流光猛地惊醒，才发现这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境，天色根本还没亮，顾申正好好地躺在她不远的地方。
听到这边的动静，顾申很快坐了起来，低声询问：“怎么了？”
流光裹起衣物，从海滩上爬起来，面向东面大海深处，那个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海平面一片平静无垠，完全看不出所日那种大风大浪的样子。
“你还记不记得，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流光突然问道。
顾申走到她的身边，和她并肩站着，听到这话一愣。说实话，他并不记得，他的记忆里虽然穿杂了过往的回忆，但却并不是全部，总有一片记忆好像被黑布盖着，其中就包含了他失去流光的那一段。
“不……”顾申涩声道。尽管他并不记得，可是他也毫无回忆的欲望。
流光轻声笑笑。
“其实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杀了我。”流光道，“我一生树敌众多，可是真正有心又有能力杀我的人，屈指可数。”
“灵笈能杀我，可是他早已死在了我前头。鲲鹏能杀我，可是它临终还嘱咐后人将金花还给我。说起来还有一人能杀我，也正是她将薰华草的种子留在我心里的，可是我最后的死因并不是因为那薰华草，你说奇不奇怪？”
流光像在说一个故事那样娓娓道来，这些话她好像早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只是到了这时才对着顾申倾吐出口。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可是却在顾申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是谁……种下了薰华草？”顾申问道。
“我以为你知道的。”流光笑着回望他，眼神平静，“是女娲啊。”
她打赢了和赤鱬的那一仗风光无两，可是狸奴却从此消失不见了。女娲曾极为忧心地看着她，最后亲手在她胸口种下了那一颗薰华草。薰华草能致人身魂俱灭，也能控人心神。流光知道女娲为何会这样做，因为她是圣人，她不可能允许有一样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不受她的控制，于是，流光便成了一把好用的利器。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切的。
可是她不知道赤鱬和通天藤为何会死，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何会失去两魂，孤零零地待在长白山的山底下，一待就是好几千年。醒来后，女娲、龙王、凤凰、神殿……通通都不在了。
她甚至连杀死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记得……”顾申歉然道，“若是我还记得……”
流光摇了摇头，望着他：“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谁杀了我谁把我丢在地底，这很重要吗？重要的是现在我还站在这里，我还手握着金簪，还有……你。”
顾申眼皮一颤，怔怔地看向流光。
她嘴角带着笑容，那么肆意，那么张扬，同时也是那样美好。顾申曾经以外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律动得仿佛大地也跟着震颤。
“我会一直都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鲛人亡灵
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升起，黎明驱走了黑暗，大地重新被阳光普照。
睡在篝火旁的男孩打着哈欠醒来，看见流光顾申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奇怪地揉了揉眼。
应龙也睡在篝火边上，还给自己在沙滩上挖了一个舒服的坑，半个身子埋进去，像是盖上了一床暖暖的被子。
男孩不经意看到，玩心顿起。
他伸出两根胖胖的手指揪住应龙，把它从沙洞里拖了出来，然后趁着它没有醒，一会摸摸它露在外面的尖牙，一会又抬起它还没发育完全的翅膀。应龙被玩弄了一会终于醒了过来，一见是他立刻开始了挣扎。
突然间地动山摇。碧绿的大海中有一道巨大无比的黑影像他们飞驰而来，带着厚重的威压和血腥气。应龙好不容易从男孩的掌心挣脱出来，一落地便朝着流光飞去，落在她的肩膀上叫了两声。
流光神色肃穆，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安抚，然后和顾申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昨天在海中她就感受到了这片大海中不寻常的气息，只不过没想到海里这东西竟然能忍住一晚没有出现。昨天李为先明明先她掉进了海里，却没有同她和顾申一样被冲到这个海滩上，不知道是不是糟了此物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