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申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好不容易跑出了灌木林来到了公路上,却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高大,灌木、石头、大树……就连顾申刚刚爬过的那个铁丝网的网眼都大得离谱,竟然让他一缩身体就穿过了。等在路上走了几步,顾申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不是灌木黄鼬变大了,而是他——顾申——缩小了。
顾申顺着眼前的光线走,总觉得这里给他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令他无比熟悉。虽然面前只有一道光为他引路,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仿佛已经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沿着马路走了许久,顾申终于看到了那明亮的探照灯以及……探照灯后面简陋的岗亭。
周围很安静,只有雪落下的声音。顾申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但是大脑却像被隔绝了一般无比平静。
他站在那扇对他而言异常高大的门前,还没有伸手推门,门就自己开了。风吹进岗亭吹落了窗户上那张用来堵缝隙的报纸,然后咯吱一声,窗户也被吹开了。
顾申仰头看着那个趴在写字桌上熟睡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对着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顾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仿佛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骤然收缩成细细的一条直冲桌旁那人而去,刺进了肺腑他也没有反应。金光闪过,顾申同那人融为了一体。
旋转,不停的旋转。
无数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他的灵台从最初的一团混乱逐渐变得清明,有人对着他窃窃私语,唤的却不是“顾申”这两个字。
“你生有灵气同我一样,一定也不是俗物。从今以后你就属于我啦。”
“我捡到的当然就是我的!”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呀?”
“我要走了,你想跟着我吗?总是拿着一块石头也不便宜,要是你同意跟我出山,就变成一件方便携带的东西罢。”
“哈哈,这倒像是一根簪子,以后就叫你金簪吧。灵笈说厉害的修士都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法器,不如以后你就当我的法器吧!”
……
金簪!流光的金簪!
一道金光在顾申脑海中炸裂开来,他从无数信息中抓住了这两个字,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就是从一开始就陪着流光始终被她待在头上的那支金簪。流光死后,他的灵魂脱离器身守在极渊之地数百年,终于等到了轮回建立。他宁愿失去所有记忆也要投入轮回一次又一次地替流光寻找着三朵金花,建下无数功德,只为以后能用这功德金身换流光重新醒来。
可是流光却先醒了。
他们也相遇了。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申头痛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忽然听到身边有个人好像在叫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更加焦急。这声音仿佛是水中的浮木,令沉在水底的顾申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一双盛满担忧的眼。
“顾申!你终于醒了!”流光看着好不容易被她和江鱼合力从鼎中捞起的顾申恢复了意识,喜出望外道。
江鱼也长舒了一口气,停下了给他做心肺复苏的动作。旁边那只惹祸的应龙垂着翅膀踮着脚尖在顾申的脑袋旁边走来走去,一副也知道自己干了坏事的可怜模样。周围一片狼藉,通天藤已经不知去向。
顾申的目光丝毫没有从流光的脸上离开,流光奇怪地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顾申嘶哑着嗓音道。
整个人如同大梦初醒。
———
流光看了顾申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刚刚顾申掉进了鼎中,她同江鱼都吃了一惊。通天藤顺势从背后攻击了两人,将他们拍在了地上。
不得已,流光只能先同江鱼联合起来对付通天藤。通天藤是绝世大妖不错,但是本身乃天生善类是善非恶,没有什么邪恶的法术。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想方设法让蛇鬼、赤鱬、穷奇攻击流光,自己却躲在背后。
流光早该有所警觉的,当时在长白山遇上白翅蛩蠊与逐魂虫时就该联想到通天藤,因为只有像他这样强大的草木妖才具有同虫妖相通的能力。
不过脱离了外力的帮助,突然的偷袭也没有奏效,正面对上魂力逐渐恢复的流光和可以借用九天星君之力的江鱼令通天藤感到有些吃力。终于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中招架不住,留下那身人皮飞身而去。流光还想要追上去,却忽然想到了顾申,就匆忙赶回来查看。
还好顾申没事。
应龙坠入沸水的瞬间吸走了全部的热量,鼎下燃着的极渊冥火仿佛给应龙提供了巨大的能量,它绕着顾申游了一圈又一圈,鼎中出现了一个漩涡,而顾申就在这漩涡的中央。流光先是试图伸手去抓顾申,却被漩涡外那一层看不到的屏障挡住,根本插不进手。
好一会儿,冥火的火苗越来越小,应龙也渐渐平静下来。流光这时才能将手重新伸进去,同江鱼一人抬身子一人抬腿,才将顾申从那鼎中捞出。等到顾申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流光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对上顾申那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流光觉得自己胸口这一团气又提了起来。
顾申没提他做了什么梦,江鱼把之前他们在摄像机里看到的画面同流光说了一遍,流光眉头渐锁。
“你是说,那晚通天藤杀了所有人,又令白翅蛩蠊吃掉了尸骨,自己假冒成了和斌,还把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吓得失足滑坠?”流光道。
江鱼的眼睛盯着那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应龙,目光有些呆滞,“是。”
流光叹了口气:“原来格央所说的‘人皮怪’竟然是这个意思。”
那晚格央跑来找她说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她只当作是她被吓傻了,没想到格央竟然是在提醒她。
“可是……”顾申坐了起来,低声道,“格央那晚被留在了二号营地,她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
流光想了想:“格央那个孩子,体质有些特殊。她应该是被死前试图联系她的人的怨气所联结,通过死人的眼睛看到发生的事情。也因而在抽离魂体的时候受到了损伤,才变得疯疯傻傻。”
顾申沉默不语了。
应龙在三个人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打嗝嗝喷出一点火星。它好像格外亲近顾申,总是试图往他的身上爬,想钻进他的怀里。
江鱼终于按耐不住,指着顾申胸口那对露出来的小翅膀道:“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了……”流光同顾申看了过来,“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申哑口无言,流光倒是没有避讳,直言道:“之前不是说李为先那块鳞晶又到了我手里吗?原来这块并不是什么鳞晶,而是应龙的卵,当初不知为何被应龙藏在了长白山中。应龙的鳞晶并没有扭转时空的能力,只有应龙本身才具有这种能力,所以李为先当时一带走这颗卵,山洞里的情形就全部变了。”
江鱼看着那小小一只,久久不能言语。
应龙可是远古传说中的神兽,就连古书中的记载都只有残章断句,现在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叫他如何不吃惊。要是让道门的人得知这一消息,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既然穷其死了,通天藤不知所踪,顾申也醒了,他们也是时候想办法离开了。穷奇所在的这个洞很大,应该也是洞妖挖出来的,洞顶除了那燃着极渊冥火的巨大晶石外还种植了无数夜光蕈,只是冥火的光芒太盛把它们的光都给遮住了。
流光看着那冥火,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桑珠说珠峰的温度似乎比去年这时候上升了。这晶石乃是千年水玉,遇火不燃,正好可以用来保存这难得的冥火,同时也可以将冥火的力量散发出去,使整个山洞温度适宜,夜光蕈也得以生存。因而之前连通这个山洞的深潭也不曾结冰,舌鬼齿才能在水中生长繁殖。
可是极渊冥火并不该存在于这里。
流光伸出手,那盏水玉冥火灯向她飞来,越缩越小,最后变指头大小的一颗珠子,里头透着火光。应龙从顾申衣服里爬出来飞到流光的手上,止不住地用脑袋贴着那颗珠子。水玉中的冥火像是风中的火苗般闪了闪,火光竟然愈加暗淡了。失去冥火照拂的夜光蕈也迅速枯萎,只留下一片暗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