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混合着冰渣擦过他的脸颊,还好他带着雪镜和面罩。死亡的恐惧从来没像这一次一样离他这么近过,身体的失控令他第一次感到了无助。只要下方遇上一块坚硬的岩石,以他的速度撞上去说不定就要立刻血溅当场。
顾申一面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要想太多,一面尽量调整自己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他下坠的途中不知挂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好像有一半是埋在雪里的,被他的体重一带给翻了出来,两相纠缠谁也摆脱不了谁,于是只能混在雪末冰渣里一起往下滚。
也许是这个东西的出现拖慢了顾申下降的速度,在一块接近平地的地方翻滚了几圈后,顾申终于止住了下坠之势。
最后这几下翻滚顾申磕着了头,雪镜也不知掉到了哪里,顾申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擦掉了脸上的雪,没想到一睁眼就对上一张惨白恐怖的脸。
原来他中途挂住的竟然是一具尸体!还是一具已经“革化”的尸体!
来之前他听桑珠说过,每年死在珠峰上的人,他们的尸体就会永远留在那儿了。因为人一旦在超过八千米的高度失去力气,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没有人在这个高度还有救援别人的余力,更别说是拉着尸体下山。很多尸体就留在了路上,成了攀爬珠峰的路标。因为山上气温低细菌少,尸体又长期被埋在冰雪之下,久而久之就会“革化”,蒸发完水分后变得像动物皮革一样。
顾申没想到他竟然和一具尸体脸贴着脸面对着面。看着那具尸体凹陷的五官和微微发黄已经变硬的皮肤,顾申强忍着撑着尸体想站起来却差点摔在尸体身上,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他俩的衣服缠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站起来,顾申舒了口气,他现在的位置离峡谷不远,是山坡上难得突出来的一小片平地,但是下坠的途中他已经严重偏离了上山的路线,现在距离任何一个营地都很远。眼见暂时性命无忧,顾申开始着眼打量那具算是帮了他一把的尸体。
这具尸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全身衣服倒还算完整,露出来的脸和手已经完全革化了,整张脸透漏出一种称得上是惊恐绝望的表情。一想到他差一点也落到了同这具尸体差不多的境地顾申就心有余悸,打算稍微收殓一下这位前辈。
死在这里没人收尸,还怪可怜的。
顾申扶起尸体,打算帮它先找个地方固定一下,什么时候下去了再找专门的团队上来收敛,却忽
然见它胸口处鼓鼓囊囊的有些奇怪,顾申犹疑着拉开了拉链,竟然真的在它胸前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台手持摄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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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了?”江鱼同和斌看到这一幕也快步朝流光走来。
流光望着顾申落下去的地方:“顾申掉下去了。”
和斌着急道:“这下面有万丈峡谷,要是掉到那里可就麻烦了,救援的人都不好进去的。”
流光咬了咬唇。
江鱼紧皱着眉,心知从这个位置滑坠下去大概是凶多吉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下去找他,你们回二号营地守着。万一我们回不来,你们就同桑珠直接下山。”流光电光石火间就下了决定,斩钉截铁道。
江鱼看着她,流光将头发束了起来,把金簪取下拿在了手上。
“我和你一道去吧。”江鱼道。
流光看了他一眼,默认了。
两人身形一跃,顺着顾申下滑的路径往下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和斌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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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同江鱼顺着山坡往下走,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偏离了二号营地往南走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看到顾申留下的印记。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又没有什么标志,很容易走着走着就失去了方向感。流光试过通过手持电台联络顾申,却只得到一阵忙音。
如果顾申没事的话,不可能不联系他们的。
流光的心又沉下去一点,却依然打起精神,逼迫自己在茫茫的雪山上搜寻。
就在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顾申的时候,江鱼忽然一脚踩空,地下的雪仿佛流沙一般陷了进去,把他整个人包围起来。流光反应很快,返身拉住了他的胳膊,却还是没能抵挡住那股强大的力量,眼看着江鱼被吸了进去。
江鱼只剩头部还在外面,周围的东西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很难说出话来,手里的符咒也难以施展。流光想去把他拽出来,却忽然动弹不得——原来她的左脚也陷进了一个雪坑。
那个雪坑中仿佛有无限的吸力,一瞬间就吞下了流光半条腿,使她不得不单膝跪在了地上。
流光冷笑一声,将金簪掷于地上。
金簪刚一落地就仿佛生了根一般插进了坚硬的冰层,上面的金花缓缓绽开,幻化出无数花瓣层层交叠,仿若一只极小的金碗。中间的花蕊化成金色的液体瞬间便溢满了杯盏,顺着金簪流到了雪地里,立刻引起了“呲”的一声。就好像是冰与火的碰撞,以金簪为圆心的冰雪层层融化,最后露出下方一个黑色的东西。
金簪飞回到流光手上,流光抬脚踩在那个黑色东西上面,碾了碾脚尖。脚下立刻传来尖利的哀嚎。
“原来是个洞妖。”流光打量了一下道。
洞妖生活在山林深处,自己本身就是个洞状,常常把自己假装成一个普通山洞,利用诱人的声音或者香味引人入内。普通洞妖不过靠伪装捕猎,厉害的洞妖却有在山体中自由行走的能力。
不过有的时候洞妖也会在山的表面布下陷阱,像流沙那样直接把踩到它身上的动物吸到肚子里,因而也会被当成流沙。
那个黑色物体看不出形状,在流光的脚下扭动挣扎,还发出各种凄厉的可怜的难过的绝望的叫声,好引起敌人的同情和轻视,从而放了自己。流光却没在它身上多费功夫,用金簪将它穿了个对穿挂着,就去另一边找江鱼了。
但是江鱼已经没影了。
流光不死心地扒拉了几下,雪层下是厚厚的冰层,冰层融了之后是冻土,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流光脸色沉了下去。
这下可好,先丢了一个顾申,又丢了一个江鱼,还都不知道丢哪去了。可真够出师不利的。
流光狠狠地跺了两下脚,将怒火转移到手里这只洞妖上来。
“说,你们把他抓去哪里了?”流光拿着金簪在洞妖身上戳来戳去,戳的它像个漏了气的皮球,发出“吱吱”讨饶的声音。这只洞妖成年不久,仅仅凭着本能行事,因而连问话也问不出来。
流光恼极了,将它撕做两半扔到了地上。被撕成两半的洞妖还没死,两片身体在地上蠕动着,似乎还想把自个拼在一起,却又被流光提溜起来施了个封印的术法,两片身体打成一个死结,然后被塞到了衣服口袋里。
“听着,接下来你得给我指路。不然就不是被撕成两半了,我会把你撕成碎片扔到火里焚烧,让你化为灰烬。”流光放狠话道。
洞妖没有实体,被切成多少片都无惧,却唯独怕火烧。
口袋里的洞妖闻言果然打了一个寒颤。
流光满意道:“我知道你们洞妖之间是能互相感应的,接下来我指一个方向,如果对的话你就吱一声,不对的话就吱两声。要是能找到我那个被你们抓住的同伴我就放了你,如若不然……”
她没把话说完,威胁之意却尽显。
洞妖弱弱地吱了一声。它虽然没什么意识,但是流光想做什么它还是能够理解的,只是不会说话便是了。为着自己这条小命,也不得不与流光周旋了。
接下来流光每走一段路就指一个方向让洞妖辨认,洞妖也逐渐配合起来,带着流光往下走了很远,眼看着前面就快走到了万丈峡谷。
峡谷中厚雪堆积,一片怪石嶙峋,但是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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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儿?”流光问道,没敢贸然走下去。
洞妖在她胸前的口袋里响亮地吱了一声。
流光把它提溜出来,目光凌厉地盯着它:“别跟我耍花招,这里一点妖气都没有,你们平时到底藏在哪儿?”
洞妖在她的目光下拼命蜷曲着两片身体,委屈地叫了一声。它扭动着身体挣扎,似乎要从流光的掌心里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