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恶心。”
“您刚才已经说过啦。”
他不说话了,只是像绕线团一样把你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你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低下头去,你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清浅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拂过你的脸颊。
你觉得全身都烫起来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就听到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富江,我今天杀了一个人哦。”
对于PortMafia而言,这实在不是需要特意提起的话题,但这是太宰老师,他说什么你都爱听。
所以你很乖巧的顺着他的话语问:“是什么样的人呢?”
“被跳弹击中的倒霉鬼。长相我已经不记得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跳弹射中了喉咙的根部。就算当时马上治疗,也无法治愈。而要放着不管的话离死亡至少还需要花费五分钟左右。//所以我问他,//要怎么办?要我用手上的枪,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吗?//”
仿佛是陷入回忆,他的声音很平坦,没有一丝温度。你等了一会儿,确认他已经说完,才开口问道:“所以您开枪了吗?”
“啊。打空了弹匣。”
“真温柔啊。太宰先生。”
他又不说话了。一片黑暗中,只有你们彼此的呼吸,轻轻的一应一合。
直到你听到他轻轻的笑声。
“呐,小富江,告诉我吧,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算您这么问,我也给不了您想要的答案。”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你很有点苦恼,“而且我也没有您想要的‘轻松健康充满朝气’的死法的经验啊。”
富江可从没有自杀这种想法,她的经历要是编辑成书,只能叫做《完全被杀手册》。
“可是我现在想听。”他又拽了拽你的头发。
好吧好吧!你不用睁眼都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得都快烧起来了。既然是太宰老师的愿望,你只能努力搜刮着记忆挑些不那么恶心的讲给他听:“真的就只是疼而已。被割断颈动脉的话还好,只要十几秒,只会觉得脖子火辣辣的疼,等到想喘气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其实不会有窒息感。被捅死就比较倒霉,腹部的话,会先看到血流出来,然后才是痛,和被泼硫酸的烧灼感有点类似。被掐死和绞死是时间最长的,喉骨被挤压的时候,感觉头都要被挤掉下来了,超级痛的,舌头还会被挤出来……”
呜啊,这到底是什么羞耻play!你说到这边,已经害羞得睫毛都颤抖起来了,对太宰老师描述自己糟糕的死法什么的,哪怕是你,也是有少女心的啊!
于是你难得的耍起了赖,拒绝继续,“总之,绝对不是您想要的答案啦。”
“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那您还问。”
“哼,”太宰治发出了一声嗤笑,然后松开了手,你正要退后,却觉得脸上一凉——他的手放在了你的脸上。
你刚准备睁开的眼睛马上又闭上了,你感觉到他的指尖在你脸上游移,他的声音又变得冷冷的了。
“小富江,你死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会害怕吗?会恐惧吗?会愤怒吗?会不甘吗?”
“以前……应该会的吧。”如果是以前的富江的话,应该会发出怨毒又惊惧的尖叫吧。怨恨着诅咒着嘶嚎着,一切都是别人不好,一切都是别人的错。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不会释怀的泼天的恶意。
但是,现在在这里的是你。所以,“现在不会了。”
现在,死亡对于你而言,只是死亡而已。就和吃饭喝水刮风下雨一样,是处于日常的延长线上的一种现象。顶多是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类似于晾在屋外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不得不重新洗一遍的程度的麻烦。
你这么告诉他,然后补上了一句:“所以太宰先生从我这里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的,因为对于我而言,死是和生连在一起的。而非相反。”
向死而生。人类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拼命求生。但你不是,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对穿越成了富江的你而言,生与死的边际线已经模糊了。
“所以小富江已经不算人类了吧。”
“大概吧。”
“是怪物啊。”
“这么说也没错。是杀不死的怪物吧。”
“真的杀不死吗?”
“真的杀不死啊。”你回答,“无论死亡多少次都可以活过来。被锯子分尸也好被碾成肉末也好,哪怕被烧成灰烬,也会从骨灰中复活。”
“强酸呢?”
“已经有人试过这个方法了,即使被浸泡在强酸里,也会变成能够适应强酸,再活过来的怪物。”
“真可怕。又可怕又恶心。”
“哪怕被推进装满高温铁水的转炉,只要有一丝气化的液体逃逸,就还是可以活过来。”你想起了穿越前曾在网上看到过的评价,“简直像癌症一样。”
“那么,”太宰治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他的指甲戳到了你的皮肤上,“这么恶心的小富江,为什么还会活着呢?”
你睁开了眼睛,看到至近距离的鸢眸里,是□□裸的嫌恶与冷意。
你忽然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活着”一词的含义。他指的并不是生物学上的概念。
除非基于某些信念,不然人类的精神与理性是很脆弱的东西。疼痛会让人屈服,欲望会让人堕落,哪怕再硬骨头的敌人,只要被抓住家人亲友之类的弱点,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的傲骨寸寸敲碎。再没有比PortMafia更了解这一点的了。
而死亡,重复多次的残忍血腥的非正常死亡,足以使再坚强的人完全崩溃,彻底沦为行尸走肉——因为那是连死亡都不存在的永无安宁没有尽头的地狱。
所以太宰治问你,你为什么还可以活着呢。
你知道他应该是误会了,那些被砍头被分尸被焚烧被剁碎的,并不是现在的你。但是其实他也没有误会,因为你就是富江,富江就是你。
在水族箱中睁开眼睛的那个瞬间,富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就像滔天的洪水一般涌入了你的脑海——如果那时的你确实有叫做脑海的东西的存在的话。你甚至还记得浸泡着自己的液体散发出的福尔马林的臭味,你还记得自己口中发出的狂怒怨毒的尖叫,因为你看到自己的倒影叠加上玻璃后永泽昭那狂热的面容之上。
那是浮动在水中的,长着女人的脸和长长的黑发发丝的肉块。
是怪物啊。女人的声音是扎入神经的锥子,扭曲的思想癫狂的情绪。一瞬间,你就在记忆中被反复杀死了无数次,所有富江经历过的死亡方式,无论是血液喷溅出来的声音,还是刀刃切开皮肤的触感,对你而言,在那一瞬都成了切身经历的真实。
这是来自富江的本能,为了消灭和同化你这个偶尔混入的异物。
但是,她失败了。
因为——你笑了起来,“因为太宰先生。”
“撒谎。”
“并没有,我是不会对太宰先生说谎的。”
“你爱的‘那个世界’的太宰治。并不是我。”
“不,对我来说,是一样。您是太宰先生,是我存在的意义。”
“那如果,我死了呢?”他冷冷的盯着你,眼瞳深处,却有某种情绪正在涌动,“如果我死了,小富江还会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会说“是”吗?
——但你只会说……
“会的啊。”你微笑了起来,看着他略略睁大的眼睛,“有人曾对我说过,一个人的死分成两个阶段,一种是□□的消亡,而另一种,是存在的消亡。只有当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去了,你才是真正死亡了。”
死亡,消失,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里,这世上再无你来过的印记——这是何等的寂寞。
所以,要反过来。只要你还记得,就没有人能将太宰老师从世界上抹去了。
“我是不会死的。因为我要记住您。”
这就是曾经的你放弃了自杀,现在你可以抗拒同化的真正原因——没有人可以染指你的记忆,因为那里有太宰老师的痕迹,哪怕是富江,也不允许。
只要想到你的人格中承载着对于太宰老师的记忆,那么无论被杀死多少次,无论被复活多少次,哪怕生与死的界限早已迷乱,哪怕人类的概念都与你相去甚远,你依旧选择作为人类而活着。压制“特质”,保持清醒,自由自在驱动这具躯体并勒令它按照正常速度成长,用人类的方式,去感受和度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