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全部都让昂里耶感到眩晕。
“贞德……已经……”最后,他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显然,王储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难不成贞德离开了法兰西,去效忠英格兰人去了吗!”
君主震怒。
昂里耶双腿一软,差点跪伏下去。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终于不再模糊其词,给出了无比精准的答案。
名为栋雷米的小村子,得到勃艮第帮助的英格兰人轻易毁掉了村庄的一切。
炮火与冷兵器的砍杀,军马的铁蹄踏碎人类的颅骨,不算肥沃却也绝不贫瘠的土地变得焦黑,赖以生存的食物被抢夺。
“除了用来彰显‘仁慈’的幸运者,栋雷米已经没有人了。”
贞德,预言里的救世之人。
会在今天来见他,自此拯救法兰西。
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大厅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贵族们看着他,似乎在等着王储最后的决意,一个个的目光里,都满是悲悯的意味。
他们在做什么?
臣子在同情君主。
查理竟不知,这些人原来会如此重视他的意见。
君主心下嗤笑。
恢宏的穹顶,色调迷人的油画,绘着过去的君主及王后。
隔代后,查理的画像也会被挂在王宫里……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说是‘原本’……因为,他很有可能会逃亡国外了。
为了结束战争,法王查理六世与英格兰的亨利五世签订《特鲁瓦条约》,宣布了英格兰王室对法国的继承权。
而现在,疯子国王查理六世,他签订的条约,最终还是要被达成了。
奥尔良城破以后。
只有英格兰,再没有法兰西。
王储的目光有些模糊,他看着地毯上斑斓的色块,渐渐勾起唇角。
他竟然在笑。
这不由得引起了台下臣子们的私语。
窗帘上的绸布刺绣排列成典雅的图案,光下的银线,在熠熠生辉。
而吊顶上浮嵌的黄金,比日光还要璀璨。
穹顶的彩画上,有圣天使扬起洁白双翼。
水晶垂灯,古铜烛台。
来自遥远东方的青瓷,群青的精致花纹,犹如传说之物。
其内放置了今日清晨采摘的,带露轻颤的鸢尾与白百合。
赭石色的羊毛地毯上,盖了一层折射水晶而来的烛光,于是就成了独一无二的红。
绚烂热情如日间玫瑰,浓丽静谧如月下蔷薇。
贵气奢侈,富丽堂皇。
却因不透阳光而感受不到温暖,莫名阴冷。
这是没有办法的。
毕竟城堡这种东西,并非为了舒适而建造。
比起作为居所的用处,作为防卫要塞的特点更为突出。
坚固,结实,密不透风。也因此更加阴暗,易滋生虫鼠,通风性也差强人意。
此时。
光如流萤,明灭不定。
烛火燃至铜台,熄灭殆尽。
大厅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贞德。”查理幽幽地叹息,最后的烛光似有所感,随之动荡。
灯火全熄。
“谁来救世?”一片漆黑里,他高声质问,“谁来拯救法兰西?”
“――我。”
有人回应了他。
城堡大厅厚重的巨门被推开。踏着阶梯,少年缓步向他走来。
他身后是厅堂大敞的门扉,携自然的光与风而来。
伸手时,指尖落了无尽明光。
“我名让那·达尔克,为法兰西而来。”那少年单膝着地,立于高台之下。
抬眸,向着台上的法兰西王储,扬声高喝:“法兰西万岁( Vive la France)!”
终于,有人愿意为了法兰西有史以来最黑暗困苦的时段,高举信仰的旗帜!
笑容青稚,眉目雅然。
伸手而来的那一瞬,他是在场所有王亲贵族心里永远的少年。
而现在,自称‘让那·达尔克’的少年,向还是王储的查理七世,许下了只属于他的誓言:
“――愿为鞍马,替你征伐。”
第63章 天佑法兰西
1429年3月8日
在红蔷薇的冠冕下行使您的权利。
—
仍旧是那天所见的,富丽堂皇的宫殿。
足下的羊绒地毯极其柔软,因人体的重量而微微凹陷,少年看到了不远处的斑斓色块,及遥远的王座。
王储的目光穿越人群,灼灼燃烧一般,带着真实的热意。
立夏有些不适的缩了缩肩,继续死盯着足下的羊绒地毯。
查理是这么热情的人吗?
那目光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
‘陷入一场热恋。’太宰嗤笑着说出。
立夏用右掌虚捂着嘴巴,轻声呵斥道:“别乱说。”
‘这些人听不到的啦。’
“不……”立夏把声音压得比之前更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啦,总感觉王储好像可以察觉。”
‘不应该……这已经超过了人类的听力范畴。’抛开那些比菜市场里讨价还价还更喧嚷的臣子,两人之间的距离,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太远了。
“唔。”少年含混的应了声,换了话题,“说实话,我现在要窒息了……我大概会成为第一个被臭死的御主。”
明亮由烛火带来,这里不透阳光。
或许是吸取了两日前的教训,侍女们为古铜烛台换上崭新的蜡烛,足以将厅堂明亮一天一夜。
空气里混合着汗臭与各种香水,形成一股非常微妙的甜臭,其内还掺杂着馊了的臭咸鱼的味道。
真不愧是屎尿屁横流的中世纪,有的人甚至一生都不会洗澡。于是贵族们发明了掩盖体臭的新办法,香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臭味会消失掉,只能变成奇怪的甜臭,除了令人作呕以外并没有什么作用,闻多了还上头。
再加上城堡的通风性能很差……其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反人类的气味把立夏熏得眼花,他不得不将呼吸压至最缓。
说真的,他不想呆在这里,一刻都不!
但是不行,因为,现在是审查委员会对他进行审查的时刻。
审查团,由王储查理的顾问机构皇家会议所委托的议员与神学者组成。
他们会根据今天的审查结果进行鉴定分析,得出‘是否需要贞德’的最终结论。
吉尔元帅告诉他不用在意。
吉尔君也对他说——‘这些家伙纯粹就是端着最后的……唔,所谓的尊严这种东西。并以此来告诉你,你的可有可无。’
‘比没用的闲谈更加一文不值。’少年将手腕上的通讯仪器贴在耳边,才隐约听到了太宰的声音。
他到底把少年的说法听了进去,将声音压低。
‘总之,当成走过场就可以了。他们不会舍弃你的,事实上,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最优选择。’
太宰带笑的嗓音,通过冰凉的仪器与少年耳鬓厮磨:“让那,你别怕。”
听到太宰称他为‘让那’后,立夏愣了愣。
所谓戏要做全套,就是说的眼下这么回事了。
既然选择成为让那·达尔克,就要蒙蔽特异点的规则。毕竟规则这种东西非常敏感,稍有不对就会被察觉。
因此,至少在少年存在于这里的时候,他只是贞德,而不再是藤丸立夏。
短暂舍弃自己的名字,走上了一条同样崎岖,却更短暂的路。
与之前的相比……究竟那条路更难?
这是加拉哈德想要问,但是不会问出来的话。
因为立夏不会去思考这样的事,从他坚定说出自己名为贞德的那一刻起……一切还未开始,一切都已注定。
那些贵族们,以居高临下的目光予以注视。
他们打量着自荐而来的少年,像是在衡量着他的全部价值。
审查,开始了——
“你的名字?”明知故问,毫无新意的开篇。
少年没有任何停顿的回答道:“让那·达尔克。”
“故乡?”须发皆白的学者就少年的回答进行记录。
“香槟-阿登大区与洛林大区的交界地,名为栋雷米的村庄。”他一板一眼的回答,绝不从审查员的问话中多做任何延伸。
目前为止,全都是一些双方全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审查团故作不知对少年进行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