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伟大的母亲河,名为‘尼罗’。”
老人混浊的眼睛溢出泪水,她向着少年伸过手去。
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触及到他口中所叙述的一切,直到‘永远’之后。
“比肩神明的法老,拉神人间的化身。带来治世与繁荣,他是上下埃及的王。”少年唇角勾出的柔软弧度,令人遥想憧憬。
“摩西十诫与出埃及记,希伯来人心里永远明光磊落的神祗。”
他一一回应着老人的疑问,头顶上方星星点点坠落的黑沙渐渐止息。
里斯拼尽所能,构筑起上方薄弱的壁垒。
一切进入短暂的休憩,就像是刚刚来到这地下都市时的样子。
人群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干净的注视。
燃烧的温暖火光,双手正在发光的头人,他眼底映着埃及神纹流转出的光泽。
似乎是安全了?
可是,里斯在压抑的哭。立夏听得分明。
少年叹息着摇摇头。
他眸光明亮,眉目舒朗,正视着老人缓缓探来的粗糙手指,温和凝视。
在里斯所争取来的短暂时间里,立夏说出了后世的传说,也是老人所想听到的话。
“――红睡莲金色的花蕊,妮菲塔丽喜爱的花。”
被光阴所铭刻的,法老与王妃间的深情厚谊。
立夏说完了,他应该说和能够说出的一切。
然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老人,看着她半垂在空中的手指。
蜷缩的,枯槁的手指,和满身黄土的气息。
看着,看着。
少年低垂下头颅。
他主动让老人已然僵硬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的眉峰上。
冷硬的触感蹭过额头,那曾经有过人类温热的体温。
温度变得冰凉后,在少年的眉心里落下。
她触摸到了遥远的群山,和来自后世对‘现在’的称颂。
就这样,沉沉睡去。
少年人温热的手掌,盖上她紧闭的眼眸。
“晚安,慈祥又可爱的人。”
你听,死亡如此沉默。
而道别……本来也应该如此。
但是――
‘轰!!!’
惊雷般炸响的声音,点燃了死亡所带来的,本应有的枯寂和悲伤。
担忧和恐惧在人群中漫延,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死在背光里的老人。
死生的一刹,连哭泣都是奢靡。
头顶上被壁垒隔开的黑沙,蓦然倾塌。
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快地倾泻而下,光束轰烈,热浪翻涌。
扭曲的光直直落入坑洞最底下,人们所在的地方。
将内里的一切,渲染的如若白昼。
“对、对不起……”伴随着一声细微的脆响,里斯抽泣着道歉。
他撑不住运转的魔术了。
可怖的光束击碎那层脆弱的壁垒后笔直飞落,熔炼岩石,近在咫尺。
里斯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在嘶吼和泪水里,双臂高举向天。
隐耀的星辰在近乎嘶吼的咒唱里,传达来最后一丝薄弱的光,护持着鲜活的生命,重新归隐入漆黑的天空。
如此微弱的光,还能支撑多久?
人群里蓦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嚎。
被惊吓过度的孩子,被他的母亲死死扣在怀里安抚。
“……对不起。”立夏跟着渐息哭音,向这些活在地下庇护所中的人们道歉。
他眼里泛过的情绪,比任何一次都更为苦涩。
人群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他们都知道。
是的。
无论是本土的人群,还是新加入其中的立夏和爱德蒙……他们都知道,这个人已经尽力了。
怯弱温吞的青年人,实际上做的比任何人都更加出色优异。
难道不是吗?
毕竟,面对危难之刻时……主动选择承担责任,往往比随波逐流要困难的多。
为了同乡人的生命,他选择了危险,主动将所有人维护在身后。
向来不敢直视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他,破天荒的拦住了法老的去路。
被拦截的路,被包揽下一众的生命。
该怯弱的时候怯弱,该温柔的时候温柔。面对危险,即使哭着也要站起来面对。
这样的人,连哭泣都是可爱的。
没有人会讨厌他,也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里斯是懦弱的人。
热砂金黄的国度,尼罗河划分出的上下埃及。
阳光一般净粹炽热的土地,生活了最热爱生命的人。
立夏在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们,致以愧疚的歉意。
如果……如果不是为了帮助在尼罗河附近徘徊着的他们。
这些人,大概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不安的模样,大概也可以不必面对像现在这样的危险的
立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即使深陷地底,不见天日。
他们的心思,仍旧敞亮磊落,明光净粹。
人群里一双双漆黑的眼睛依旧清澈如初,没有因为生活的骤变而变得混浊,也不曾产生半分怨愤。
很显然,他们也不认为是因为救这个在地上埃及里躲避光束追击的少年,才会引来这次灾祸。
“藤丸……立夏?”汗水流进里斯的眼睛里,咸涩灼热刺的他眼睛生疼,“对不起,你的名字和立花大人发音一样,对我来说,这有些难以念出。”
被念出的名字,带着口音奇异的音节。
生涩,却并不难听,反而因异域风情而愈发温柔。
里斯的目光就像埃及上空曾存在过的阳光,干燥又明亮,足以照亮黑暗。
“帮助别人从来不是错误的事。”他告诉立夏,“就像你们,从遥远之后,来到这里一样。”
人群传来一阵阵附和的声音,和善意的笑。
他们摒弃危险,将生死置之度外。
埃及人会愤怒,因为不明不白死去的同胞,因为毫无缘由失去的一切。
但是他们不会憎恨厌恶,也绝不会认为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会是那有一双明眸的少年的错。
因为这绝不是他的错。
一切的源头,是名为‘暴怒’的魔物。
帮助别人,从来都不是错误。
就算再一次重新选择,他们依然会向这少年伸出手去,绝不放弃,绝不反悔。
吧嗒吧嗒落下的汗水,里斯眯着眼眸,注视着那层光芒微弱的壁垒。
半透的波光外,是来自月亮的,强炽的光束,在致死不休的冲击着脆弱的护壁。
立夏看着里斯。
他亲眼看着那个平凡又普通,甚至有些过分温吞的人,如何走向那崇高的一瞬。
“埃及人要自己站起来,一个人可能会很困难,但是所有人一起……就一定能让埃及变回以前的样子。”里斯微笑着,目光放得很空。
“所以你不必愧疚,不要露出这样快哭出来的表情啊。”青年人笑得无奈又包容,“这会让我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溃落的鲜血,滚入尘埃。
与脏兮兮的黄土色融合为一。
“……”少年神色空茫,嘴唇微张地看着他的身影。
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去想。
属于少年的英灵,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一言不发。
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阻止立夏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只要这样,就可以阻止失去。
少年眼前是无量明澈的光。
而他背后,匍匐着欲动的夜影。
从伯爵身上飘出的漆黑的火焰,丝丝缕缕的将少年缠绕,好叫他不完□□露在危险的月光之下。
英灵探过去的手,试图覆盖上少年的眼眸,遮掩住他的视线。
却被少年精准的抓握住,最后也只轻轻覆盖在他的口鼻上。
隔着那层质地细腻的布料,鲜活的生命,在温温热热的吐息。
怒放的,生命啊。
立夏目光尽头的那个人,他的眼神非常空旷,有着直至高天之上的率直豁达。
里斯的口鼻处,溢着点点鲜血,落在暖意洋洋的泥土上,生命温温柔柔的衰颓着。
“现在,可是埃及治世啊!”他嘶吼,呐喊,以眼神无声的质问着带来这一切的魔物。
褪去了所有的温和怯弱,目光流转之下,锋利如刀。
为了上下埃及,和每一个生命。
治世是什么?
――‘治世’,即和平昌盛之世。
和平昌盛之世又是什么?
――是路不拾遗,是夜不闭户。
是啦是啦,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