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佞原本缓慢的步伐瞬间加快,他蹲在了少年面前,看见了少年朦胧的泪眼,他呜咽着,嘴里喃喃央求:“求求你,求求你……”
“小赵。”
催命一般的话,如魔咒般沉声响起。
赵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最后一丝动容,也消失了。
边上有碎砖,他哆嗦着伸手,挑了其中一块。
“吁~”
围观的几人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赵佞不忍看,右手握紧了砖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朝着少年的脑袋用力一挥。
碰。
血顺着破裂的痕迹流了下来。
赵佞一愣,他计算好了角度和力度,不应该会流血的。
定神一看,少年已经昏了过去,至于流血的原因,是内心的恐慌,使得他在碰到砖头前,就先奋力地往另一边撞了过去。
结果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硬石上,这比砖头的伤害还大,自然就破了血。
身后的人因角度原因,没有看清全貌,但那阵闷响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人走过来,抓着少年的头发往上一扯,看见他受伤的模样,扭头兴奋地像只抓了鼠的猫:“老大,流血了,流了很多。”
“啪啪啪。”
光头鼓了鼓掌:“不愧是读过书的,和我们这种不读书的就是不一样。那句话怎么说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是吧,做得不错。行,既然小赵也做了,那我也不好再多留你了,你自便,兄弟们就不送了。”
赵佞煞白着脸,他这双手,摸过各种各样的文具,拿着砖头伤人,还是第一次。
——尽管根本没碰到。
但那片血色已经蒙在了眼前,天地之间,沉闷窒息得只剩下了刺眼的红。
他只看见光头张嘴说了什么,没听见声音,脑海中空白一片,手像被针扎了一样,一下甩了砖头,趔趄着身子就冲出了巷子。
没有人拦他,赵佞跌跌撞撞跑了好长一段路,被突然响起的鸣笛声一吓,脚下一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身边有人看他这样,关心地问了一句。
耳边嗡嗡嗡地一阵耳鸣,他瘫坐着粗喘了好几口气,眼前的血色才一点点褪去。
“同学,你怎么样了?”
他终于听得见周围人的声音,惨白着一张脸,对着女人关心的脸,摇了摇头。
未过青春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本音:“我没事,没关系。”
女人见他的面色一点点恢复,这才松了口气,正好绿灯亮起,也不再多待,最后关心了一句,就跟着人流走向了对面。
赵佞扶着一旁的电线杆缓慢地站起,软着身子,一步步走上了斑马线。
直到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那时候他已经快走到村口。
突然脚步一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哪里有着不对劲,转身疯了一样地往回跑。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可能少年已经被放了,那些人应该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他想了一路,直到终于又回到了那条荒废的巷子里。
巷子四周一片死寂。
那群人已经离开了。
赵佞意识到这点,松了口气,他还是继续走了几步,沿着巷口往里望,看见那个破布一般被丢在墙边,浑身赤/裸的少年,胸口像被人恶狠狠地砸了一拳。
……
乔冉一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死的。
那个男生拿砖头砸了他一下,只是脑袋痛了点,流了点血,没有关系的。
他有片刻的意识模糊,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是被疼醒的。
眼前一片血色,耳朵也一直有杂音在响,身体比他昏过去之前还要痛,看来那个人拿砖头砸他一下还不够,估计又连砸了好几下。
乔冉想爬起来,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身上好像压着个人,有只手伸过来,意识到什么,他开始奋力地挣扎。
男生便又扇了他一巴掌。
他以为蛇蝎美人是形容女人的,原来,用来形容男性的时候,更可怕。
后来的事情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记起第二遍,对方似乎也觉得这种事情并不好玩,很快就从他身上离开。
他只看过那个男生几眼,现在眼睛糊了血,更是看不清他的样子。
但他知道,那个人的样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那人离开的时候又往他身上踹了好几脚,他疼得全身都在颤抖,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后来,就没人碰他了。
乔冉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正朝着奈何桥一点点地靠近。
直到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他以为是那些人又回来了,悲哀又无助地从嗓子里发出无声的悲鸣,他今天,就要这么死了吗。
但马上就知道了,并不是。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垃圾一样的他,把他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乔冉窝在那人怀里,他看不见、听不见,却可以闻见这人身上洗衣皂的干净味道。
这一定是个天使一样的人。
那人估计也知道了他发生过什么,给他穿衣服的手都是颤抖的,乔冉暂时失去了听觉和视觉,其他感官便更加灵敏。
他害怕对方会在发现他这具恶心又残破的身躯时嫌弃地再次将他抛下,如果那样,他应该真的就要被孟婆邀请喝一碗汤了吧。
但是这个人没有。
他给他穿上了衣服,紧紧抱着他,一步步地离开了这条地狱一般的巷道。
乔冉全身都很痛。
对方每抱着他走一步,他被踹过的胸口,就会像被钢筋捅过一样地发出阵痛。
但他可以忍。
当人在绝境中受到一点善意时,那微弱的暖意,可以驱散所有的寒冷。
他贪婪地闻着这人身上的味道,如果说他不久前想死,那现在,他想活着。
他想睁眼见一见,这个神祇一般的人。
……
少年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赵佞从少年的书包里翻出了通讯录和他的姓名。
乔岚。
他不敢告诉他的父母究竟发生了什么,若是如实相告,想必对方会疯掉。
他在这里照顾了少年一个星期,医生告诉他,明天少年就能恢复听觉和视觉了,身上的伤也快好了,再待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赵佞当晚没有离开,在少年睡下后,他凑到少年的耳边,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我这条命留给你,你什么时候想要了,都能拿走。这是我欠你的,对不起。”
第二天,赵佞提着水果篮来了医院。
他害怕看见少年恨意的眼,又清楚这一切的后果都该由自己承担,挣扎良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但在屋外看见里头那两个交谈甚欢的人时,所有的动作都没有了继续的意义。
那是隔壁床老人的孙子,这几天经常会来照顾老人,赵佞和他有过几次简单交谈,关系不算深。
对方是个戴着银边眼镜的少年,待人温和有礼,是个好人。
赵佞离开了医院。
他没法再上学。
那个画面成了噩梦,把他拉进了一个逃脱不开的牢笼中。
他跟赵凌提出了休学的事,这种不符合三好生的行为在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两人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赵佞无法告知真相,于是向来和睦的家庭,终于还是出现了裂痕。
然后,他一个人,离开了那里。
离开之前,他去找了趟陈至。
何秦也在。
他干干净净地去,带着一身污血离开。
这是他因为忏悔,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以为这一生自己都将在悔恨中度过,却不知原来人类的感情,再浓烈,也会有保质期。
大城市的繁忙生活,冲淡了那段黑暗的回忆,直到变得一点痕迹都不再剩余。
后来,他遇到了乔冉。
他没有食言。
说了把命留给他,最后,真的就给他了。
……
乔岚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发白的天花板。
他才刚眨了眼,就有人在一旁轻声问:“你醒了?眼睛可以看见了吗?”
是那个人。
和他想的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
乔岚费力地转过身子,看着温和的少年,哑声问:“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少年一怔,然后弯眉浅笑:“刘忪,我叫刘忪。”
……
后来,世界上少了一个乔岚,多了个乔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