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璟哭道:“额娘,儿子其实都明白,后宫之中,您想让我们姊妹平安长大,一定要做出必要取舍,儿子只是不甘心,没有成为最受额娘在意的那个孩子——”
“那个戏子,我已经在皇上面前把他保了下来,教你四哥去与康亲王做情,让他先在永璋府上安置,以后的事,你自己做主即可。”寒苓捏了捏额角,“至于关童,固应有劳,亦非无过,你若于心不忍,赏他几两烧埋银子也便是了。”
永璟感激不尽:“额娘愧煞儿子。”
寒苓底子尚可,毕竟是五旬之人,这一口心头血吐出来,轻易不能痊愈大好,一直躺到年底方才起身,十阿哥大婚之际,内外命妇瞧见久未露面的那拉皇后,心中都有纳罕之意:这位主子瞧起来比以往和善多了。
皇后的病实质是三分真七分假。
示弱,不符合寒苓的个性,但就目前形势而言,躺在病榻上的皇后比刚毅健壮的皇后更加具有优势。
这样做的理由源自于外朝。
弘历与永玺父子对缅甸入寇之事一直持有对立态度,皇帝明显没把南蛮藩国放在眼中,希望地方能够对缅兵速战速决,分管云南战事的宗亲王永玺主张步步为营、反客为主,以蚕食之法拖垮缅军。入秋以后,前线照上谕行军,很是吃了几回大亏,皇帝龙颜震怒,不顾永玺劝阻,接连赐死了三名主将,早先缓和的父子矛盾也因此变得激化起来。
就在上个月,因皇太后千秋,广东巡抚德保、陕西总兵张大经除庆贺皇太后圣诞奏折外,又进请安奏函一折,内有“恭请皇太后、皇后、宗亲王金安”之语,皇帝御笔朱批:“朕今拆看德保、张大经奏函,见除庆贺皇太后万寿圣诞奏折外,又有请安一折,殊属不合礼仪!不止于此,今总督、巡抚、提督、总兵多有类似者,皇太后圣诞,天下同庆,大臣、官员等各应诚心具折庆贺,若请皇太后并皇后安,则不合本分,惟有在京之王公宗室、满汉大臣等同跪于宫门请安之例,再宫内行走之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出差返京后亦可请安,嗣后,总督、巡抚奏贺皇太后圣诞、皇后千秋时,不可另具奏折请安。皇四子永玺为和硕亲王,非其名下包衣,岂可于奏折之内随意署名,与皇太后、皇后一体并列?朕于先帝在时,虽寓皇祖皇父倚重,外臣礼仪,未尝与和亲王稍异,宗亲王何以殊待?著将此遇伊等奏事之便,遍行传谕知之,仍传谕各该省符合用折奏事之大员等,一体遵行,钦此!”
陕西总兵张大经是武状元出身,永玺入职军机后备战金川,保举他从正三品参将跃升两级,成为正二品总兵,虽非包衣属,总归有“半个门生”的名分,他向永玺问安的举动并非十分难以解释,问题出在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上。
现任广东巡抚索绰罗德保,满洲正白旗出身,乾隆二年同进士出身,以庶吉士入仕,一步步熬到二品大员任上,同毓庆宫顶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对了,他有一个女儿是皇帝的瑞贵人。
寒苓都下床了,听到这个消息又躺了回去,醒过神来直接开骂:“皇上有十几个皇子,单把永玺拎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儿?这不是离间皇家父子不和吗?”
永玺有三个地方比他二爷爷幸运:第一,他亲妈活着;第二,他亲妈在他老子心中的份量一直挺重;第三,他亲妈没有效仿独孤皇后的意向。
不能效仿独孤皇后是必然的:Taizu皇帝的嫡长子广略贝勒褚英坐罪被废,后裔就不用说了,到本朝连贝子都没挣上一个(两个奉恩辅国公),她亲妈佟佳哈哈纳扎青是taizu元妃,因为儿子没继位,连香火都得吃人家剩下的;命运相似的还有太宗元妃钮祜禄氏,现在官方公认孝端文皇后是太宗皇帝的正室,奉先殿中压根没有钮祜禄元妃的位置;离得近的也不是没有,孝惠章皇后母仪天下六十余年,同庶子圣祖皇帝是母慈子孝的典范,饶是如此,驾崩后还是差点儿被孝康章皇后(康熙帝生母)挤到后头去!有这么多前车之鉴放着,寒苓是一刻也不能怠慢的。
御医们也有眼力劲儿,在皇帝问及皇后病情后略带夸张的提醒他:“皇后娘娘不能再生气了!主子娘娘旧疾未愈再添新症,新症方痊复生肝火,长此以往,必成大患,请皇上明察!”
什么是旧疾?南巡时在风寒中给皇帝疗毒留下了病根儿!什么是新症?被永璟给气的!为什么复生肝火?为永玺操心操的!总之躲不过你们爷儿们的账去,只管自己去算吧!
怀着三分愧意,乾隆爷打消了继续敲打准太子的计划,永玺颇识时务,再三请旨告假,要为亲妈侍疾,这才规避了后续的许多龃龉。
作者有话要说:丈夫跟儿子掐起来,站队选项很简单!——我有两个问题咨询学问渊博的亲们:第一,努尔hachi元妃佟佳氏、皇太极元妃钮祜禄氏都没有获得“皇后”名分,但她们也没有像努尔hachi继妃富察氏、皇太极继妃乌拉那拉氏那样因过被休,也就是说,她们始终是丈夫的合法元配!那问题来了,她们在清朝享受怎样的祭祀待遇?第二,董鄂妃被追封为皇后,在康熙朝以后,有没有按照皇后待遇对她进行祭祀?
☆、190
“永珹出生那会儿我还是皇贵妃,一晃眼,这就娶妻成家了。”寒苓向舒妃笑道,“这桩亲事算是天作之合,你做姨母的当婆婆,需得格外关照新妇才是。”
“主子娘娘才是正经婆婆呢!”舒妃赔笑道,“这都是主子娘娘对永珹关爱有加的缘故,臣妾倒巴不得玲儿——巴不得他媳妇厉害一些,也免得永珹到外头闯祸!先回给主子娘娘知道,连母后皇太后留给永珹的东西臣妾都吩咐他交给媳妇保管呢!”
“玲儿就玲儿,皇上都没教弟兄避讳,我就这样尊贵起来了不成?”寒苓抬了下手,因与十福晋说道,“你嫁永珹,那是三头做亲,从孝靖皇后论,你们是姑表兄妹;从你额娘和舒妃论,你们是两姨表亲;从我这里论,你是七格格的小姑,有这样的缘分在,日后只可放心便是,永珹若敢慢待你,我和舒妃一定替你撑腰做主!”
“臣媳不敢!”富察氏微微欠身,“臣媳谢过皇额娘厚爱。”
愉妃笑道:“咱们皇后娘娘一贯把儿媳看得比儿子还重的。”
“这话我领了,谁让我不会教儿子呢!”寒苓又嘱咐其他几个儿媳,“都是熟人了,宫里宫外你们照应着一些,得了闲常来常往,不要生分才好。”
众福晋齐声答应:“臣媳谨遵(皇)额娘懿训。”
“你们出了宫,不要忘记去定郡王府见见大福晋,那是长嫂,不可失了礼数。”大福晋孀居,这样的场合不宜出面,寒苓不妨一表姿态,博一个周到慈爱的名声。
永璜的生母哲悯贵妃也是富察氏一脉,富察氏赶忙应承:“是!”
“老八家的!”寒苓话锋一转,忽然将视线转向八福晋。
章佳氏站起身来:“皇额娘。”
“我隐约听着,永瑆纳了一个出身不好的侧室?他的福晋也是章佳氏一族,人不亲姓还亲,你们做兄嫂的,还该添些照应才好。”所谓出身不好,并非指家世低微,与之相反,人家有个显赫的姓氏——索绰罗氏!永瑆的新侧室是索绰罗德保的外室女。
说起来,德保也不算是贪花好色之人,他如今贵为二品大员,后院不过一妻一妾而已,唯一的私生女儿只是早年与瘦马一夜风流的产物,虽然养在侧室名下,知道其身世的同僚亲友不在少数,如今以格格身份抬入履郡王府后院,应当说算得上是极为可观的前程了。
章佳氏唯唯称是:“臣媳记下了。”
“汉人总嘲讽咱们不讲礼数,你们都是做正室的,以后也提着一些,瑞贵人与永琪府上的索绰罗氏是堂姐妹,永瑆又纳了瑞贵人的妹妹,虽说无伤大雅,总归要落人口实。”寒苓看了新妇一眼,因又补充道,“当年的履亲王老福晋与孝靖皇后也是同堂姐妹,因为这段亲缘,先帝为皇上指婚时母后皇太后颇有疑虑,先帝因此曾有谕示,‘旗人人口有限,早前联姻多不得已,虽为同族姐妹,并非一父所出,只管门第般配、人品称优,余者不足计较!日后人口繁盛,嗣君自行更化为时不晚。’以往倒也罢了,今后再行聘纳之事,咱们都该留意要紧的亲缘辈分,也算是在旗人中立个榜样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