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脸色稍霁:“永琪这番说辞很有见解。”
“谢皇阿玛!”永琪转头看向朝使,“汝所不明,不在朝纲礼法,而在藩属异心!周天子有九鼎,楚王遣使问之,其意不在鼎之轻重,而在——天下!”
洪凤汉匍匐卧拜,朝中文武皆有惊艳之色:五阿哥风采,似乎不在嫡皇子嘉郡王之下!
弘历重赏永琪,却也未曾因此问罪朝鲜使臣。
永琪相当不忿,散朝后追随永玺到了毓庆宫,忍不住抱怨道:“岂有此理,朝鲜蕞尔小邦,不知受哪个指使,也敢习效沙穆哈(康熙朝拜褥事件的主角、当时的礼部堂官)离间君臣之义、父子之情,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若要弟弟撞见,看我不一顿拳头打他个半死。”
“未必如是。”永玺苦笑道,“朝鲜如今闹的厉害,洪凤汉固有私心,未必就是冲着我来的。”
永琪困顿不解:“怎么说?”
永玺示意永琪入座:“朝鲜王年愈七旬,膝下只有二子,长子早夭,次子原被立为世子,三年前忽然过世,如今的朝鲜储君即为朝王次子所出世孙,世孙与朝鲜王继妃不睦,因此促成党争格局,今日来的洪凤汉正是朝鲜已故世子泰岳,如今看来,为绵恺请封是假,借此给自家外孙正名倒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永琪张大了嘴:这都知道?您也太精细了吧?
“今日亏得你,误打误撞喝退了朝使。”永玺眯了眯眼,“理藩院归我管辖,出了这样的事,皇阿玛哪有高兴的道理?”
永琪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说:“四哥,您今后顺着皇阿玛一些罢!”
永玺仰头叹息:“五弟,性自天成,难啊!”
事情的真相真的像永玺说的那样简单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成霜接到密报,悄悄向寒苓回话:“主子,履郡王府曾经送过一封密信给朝鲜使团。”
“嗯?”寒苓眉头微皱,“永瑆?他怎么会与朝鲜人扯上关系?”
成霜提醒她:“主子,您忘了,淑嘉贵妃就是朝鲜人啊!”
“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一茬!”寒苓恍然大悟,“有什么实证吗?”
成霜回道:“王府下人悄悄留下了十一阿哥的密函手稿。”
寒苓忙道:“拿来我看!”
手稿上写的却是异族文字:“这是——”
成霜推测道:“依奴婢看来,□□成是朝鲜国的文字。”
“年纪不大,心机不浅!”寒苓冷笑一声,“我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他既存心不良,我就不必再留情面了。”
成霜不免建议:“奴婢是不是去查一查,看看密函的内容再说?”
“不必了!”寒苓摸了摸眉角,“永瑆便有城府,量他能有多少人力?少不得宫中还有助力,一不做二不休,先去敲打她们一回、过两天安稳日子再说!”
成霜正要说话,张雷于外通报:“主子娘娘,九爷和绵忻阿哥请安来了。”
寒苓收了纸稿,扶着成霜转回上座:“叫!”
一岁半的绵忻煞是活泼,摇摇摆摆跪在地上行了礼,张开胳膊就朝寒苓扑来,世人讲究隔代亲,高贵如皇后同样不能免俗,含笑把孙儿揽在怀中,因向成霜说道:“拿帕子来,瞧他一脸的汗。”
永珏斥责儿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多大呢!比起你这个阿玛,已经算过于老实了。”寒苓把手炉塞到孙子怀中,一边为他脱外衣一边问道,“怎么不是你媳妇过来?”
永珏笑道:“给额娘道喜,您又要做祖母了!”
“嗯?”寒苓眉开眼笑,“你媳妇又有喜了?这是多早晚的事儿?太医院怎么没有回话?”
永珏解释道:“婉儿的月事迟迟未到,除了近身宫人,只有儿子知道,虽然不能十分作准,七八分是不会差的,婉儿想等几天再看,儿子忍不住,这就心急过来回给额娘知道了。”
“慎重一些也好。”已经有了三个(亲)孙子,如果祁婉确实有孕,是男孩,多子多孙,是女孩,那就是第一个皇孙女,都是值得庆贺的事儿,“你让她慎重养着,赶明儿我去瞧他。”
“是。”永珏犹豫了一下,涎着脸挪到寒苓跟前,“额娘,儿子还有件小事儿请您示下。”
“稀罕!”寒苓捏着孙子的脖颈淡淡一笑,“说吧——”
永珏壮着胆子问:“额娘,刘佳氏的药能不能停的?”
寒苓瞥了儿子一眼:“你还住在宫里,且要按着我的意思行事,宫外的嘉郡王府才是你当家做主的地界。”
永珏略感无奈:“是!”
“你去吧,让绵忻留下,陪我用晚膳!”寒苓摇头感叹,“我生了你们倒有什么用处,长大了,翅膀硬了,个个忙啊忙,一顿饭的工夫也舍不得为我挪出来。”
永珏赔笑道:“额娘怪罪的是,儿子今天就留下陪您用膳。”
“哪一日不经我提,你要来用膳我是指定高兴的。”寒苓挥了挥手,“你去吧,过会子永璂永璟永璐都来用膳,你在这里,没得教他们拘束。”
永珏含笑答应,嘱咐儿子两句闲话后径自去了。
寒苓慢半拍的意识到:从永珏过来到他离开,自己压根就没有抓住聊天的话语权,对他在朝使发难之际的无作为举动就更加无从问罪了。
等永璂弟兄回来,寒苓把孙子交给他们照看,这才抽空与成霜商量一些要紧事。
“额娘孝满是在今年年底?遇到这样的事,我连商议的人都没有。”永瑆不被寒苓放在眼中,她在意的是弘历对永玺的态度:这是在磨砺他呢还是——
成霜想了一想说道:“主子,舅爷府的阿哥们都已经出孝了。”
“蜜罐长大的孩子——”寒苓摇了摇头,因又问道,“长林今年要应考?”
“是。”成霜回道,“听说咱们长林阿哥一直在闭门苦读呢。”
寒苓点点头:“也该娶媳妇了。”
成霜含笑建议:“主子,今年大挑,若是长林阿哥能够大小登科,岂不是双喜临门的喜庆事?”
寒苓问道:“我记得武德家的三小子也有十五六岁了?”
“是。”成霜答道,“扎拉芬阿哥是乾隆十五年生的。”
寒苓略想一想,因命成霜:“告诉郡主,还有祁连,让他们留神在意,有合适的格格提给我知道。”
郡主即为简亲王嫡女、武德次媳、讷苏肻正室多罗格格觉罗氏,她和祁连都有铁帽子王府依靠,人脉自然宽阔,作为嫂子和姐姐,她们有义务在婆婆(亲妈)不方便的前提下帮忙物色人选。
古人说,得意不可忘形!寒苓千小心万留神,谨小慎微从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五品官女儿,一路扶摇直上,由王府侍妾、侧福晋、娴侧福晋、娴贵妃、娴皇贵妃、摄六宫事娴皇贵妃一步步熬到现在的位子,富察皇后、慧妃、淑嘉贵妃一一折在她的手中,顺手还把皇太后压制的没有说话余地,如今陡然没了外在压力,说话行事多少有些麻痹大意,摔跟头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沉淀二十多年的令妃发动进攻了,接下来直到全文结束,都是女主和令妃(以及太后)的对手戏。另外,有没有了解日剧的读者?推荐一下日本的历史剧:历史时期在白河院和后阳成院之间。
☆、175
依照原来的计划,寒苓必要私下坐实永瑆的罪名,拿住把柄后再为后事打算,所以更张主意,一则怕落人口实枉生变故,二来担心损及自身公正严慈的嫡母形象,这一着急,昏招就祭了出来。
挑着永瑆进宫请安的日子,寒苓带着手稿跑到寿康宫拦人来了。
皇太后正心疼孙子仪容憔悴,听得通传眉头一皱:“她怎么来了?”
永瑆赶忙起身,低头垂手、悄无声息地站立到了一旁。
寒苓也不拐弯抹角,请安后便把永瑆遗弃的手稿呈递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却不像知情的样子:“我如今眼花,这都是写的什么东西?”
寒苓看向永瑆:“履郡王,你虽未曾参政,也该知道,交际外藩是大罪,这封书信,大约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永瑆低头回道:“这正是奴才的手书。”
寒苓稍感意外:“你认了?”
皇太后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苓欠身答道:“尚衣局回话,永瑆私自与朝鲜使臣传递书信,臣妾不敢惊动皇上,只能于皇太后驾前取实,万一永瑆一时糊涂,惹得皇上为此动怒,看皇太后面情,总不好对他苛责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