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玥抚摸上赵曜的脸,赵曜身体是暖的,就像是民国四年火车站谢玥摸到他的那次一样。
之前一百多次他没得选,现在他有机会阻止了。
赵曜被他从背后拥入怀中,巨大的羽翼张开,像是蝉蛹一样把他包裹起来,外面的一切好像都在远去,对赵曜来说,这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对我许个愿。”谢玥的声音很沉。
这是赵曜第二次得到青鸾一个免费的愿望,他们都说只要你想让谁死,只要对青鸾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下一秒他就会被鬼吏索命。
赵曜没有说话,他知道谢玥没有那么神,当年巫山一战他跟朱厌已经对决过,谢玥输了,不然不会沦落到给他当式神。
谢玥把他紧紧搂住,一条手臂横在赵曜胸前,这个怀抱很坚定,谢玥说:“赵曜,我无所不能。”
他的声音那么不容置疑,几乎让人怀疑谢玥说的是事实。
赵曜听着背后谢玥的心跳声,大概是太安全了,他有一阵放松,他握着谢玥的胳膊,像是个小孩儿一样突然感觉到一阵委屈。一百多次的重生,委屈都发泄到现在,他捏着谢玥的胳膊仔仔细细思考这个问题。
“我想……”赵曜的声音很迟疑,大概很少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从上辈子开始,所有人都要求他做什么,从未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
他说:“我……我想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爸在家,我说我回来了的时候有人能应我一声。”赵曜说出了第一句话,这对他来说是个很不错的开头,谢玥静静听着他的下文,“我不想身怀什么秘密,知道自己永远活不过十八岁,放学后只能清理妖兽来增加寿命。”
“我不想当混种,不想要朱厌的力量,我厌恶无穷无尽的追杀。我……”赵曜迟疑了一下,说:“我想要正常。”
“谢玥,我想要正常。”他说,他想要一个正常的人生,想要一个正常的世界。
谢玥听了之后手臂紧了紧,他用的力道很大,勒得赵曜有点疼。赵曜轮回了一百多次,永远都被无穷的厄运追着跑,没有体验过一次正常人的人生。他刚才说的那一切对普通人来说是日常,对赵曜来说是奢侈。
谢玥的声音很温柔,他骨子里一直这么温柔,他说:“好,我给你一个正常。”
假如赵曜真的在玩一场没有尽头的接力赛,发令枪响,第一棒是谢无悔,最后一棒是赵曜,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把下一棒递给下一辈子的自己。他挣扎了这么久,发现只能对命运低头,接力赛不会停止,他只能在厄运的驱使下继续这个游戏。
现在谢玥接过了最后一棒。
最后一程,我替你走。
第103章 “神迹”
孟极赶来的时候先看到的祁休,祁休大腿和背后全都是血淋淋的伤,只用衣服布料随意包扎一下,身上披着一件皮衣,正靠在校门口长长的台阶上抽烟。祁休手肘撑着后台阶,两条长腿伸出去,看着远方出神。像是个打完架修禅的老流氓。
孟极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愣了下,心跳得厉害,直到又看到旁边的赵曜,对方抱着膝盖坐在距离祁休两米远的地方,身上披着一件毛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祁休没有下手,孟极意识到这一点,一颗心沉下去,脸色都不再紧绷了。
祁休察觉到孟极的存在,隔着烟雾看了他好一会儿,孟极两手手腕都有伤,看来是用蛮力逃出来的,估计很害怕自己杀了赵曜。
孟极先是查看了赵曜的情况,发觉对方什么伤都没有,又转过来看祁休的情况,祁休伤得挺重,孟极二话没说把手掌按在对方的大腿上,源源不断的冷意穿过绷带透过去。
孟极距离他很近,对于争吵已经不计前嫌,垂头疗伤的样子像是个小媳妇儿。
“我没动手。”祁休看着眼前的小白毛说。
“嗯。”孟极专注于祁休的伤口,回答很敷衍。
祁休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克制住把烟雾喷到孟极脸色的冲动,又问:“我乖不乖啊?”
这一声就像是在讨赏。
“乖乖乖。”孟极的回答更加敷衍,对祁休的问题完全不感兴趣,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他指的是赵曜,赵曜身上裹着毯子,右手缠着一条红围巾,那是十年前圣诞节赵曜送给谢玥的东西。
“谢玥走了。”祁休说。
他顿了一下才说出第二句话:“他让我把赵曜带到安全的地方。”
祁休的两句话都很简单,特别是第二句话一说出口,孟极马上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谢玥他是个一品大妖,假如连孟极都发现扶桑树已经活了,那谢玥肯定也知道。
“他临走之前给了赵曜一个愿望。”
谢玥让赵曜对他许个愿望,然后就离开了,临走之前谢玥说自己会回来找他的。
但祁休和孟极都知道,不可能了。
只有赵曜还在等待谢玥回来。
一个妖怪受理了人类的愿望必须要完成,否则会有天劫,不然当年谢玥送了赵曜一个愿望也不会这么执着地要去完成。
祁休和孟极对视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孟极能猜到祁休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不要告诉赵曜真相。
扶桑树那么传奇,可能在谢无悔或者赵曜的一生中都没听说过,赵曜可能以为谢玥只是先离开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政府救灾大巴车来了,孟极牵着赵曜的手让他上车,刚开始赵曜没有反应,说了好几次都不为所动,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孤零零的小狗。
连祁休都觉得有点烦了,想要把赵曜打晕了强行带走。
“抱歉,”孟极放柔了声音说:“谢玥说让我照顾你。”这不算一句谎话,早在赵曜进三阴府的那一天孟极就答应了谢玥要照顾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曜的眼睛动了动,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认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谁。
孟极再去拉赵曜的手,这次赵曜乖乖跟他走了。
赵曜坐在靠窗的位置,祁休和孟极两个大男人挤着一个座位,政府救灾大巴车在全市巡逻,寻找那些幸存者或者听从指令居家隔离的人,座位不够用,两张椅子坐三个人,他们三个挤在一排,像是一家三口。
大巴车在城市中缓慢穿行,大雪还在下,像是灰烬一样落下来。道路两旁是废墟,商业街变成断壁残垣,有一条街一半都在燃烧,大概是被弹/药攻击过。这个世界的色调变得很统一,黑色的灼痕、通红的火光、死一样灰败的建筑物填充了世界。
这是战争的颜色。
偶尔他们的车会停下来,接上两个需要救助的普通人,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继续这个动作。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上来了一个妈妈抱着自己的小孩,她家男人把唯一的车票抢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小孩儿大概是哭过,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靠在她怀里一声不响。母亲怀抱着他坐在赵曜后面一排,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孩子,用很温柔的声音在吟唱一首歌。
她唱的歌很古老,大概是少数民族的民歌,他听不懂歌词只能听懂一些音调,旋律很空灵,但仔细听的时候又能听出力量感,好像一把被压弯的弓,一直到极致都没有断。
祁休像是被她感染了,跟着她胡乱哼着曲儿,然后车厢里陆陆续续有人跟随,歌声此起彼伏地响在头顶,好像只有这样上方的阴霾才不会那么重。
九点五十六分,赵曜一直盯着窗外,想象谢玥到底在干什么。
谢玥走到了商业街,人类军队队形已经散乱了,半条商业街完全塌陷,地面中央留下了一道深渊,深不见底,人们甚至没有勇气直视深渊。冒出来的小妖兽被解决得七七八八,而最大的朱厌妖骨却怎么也打不死,好不容易造成的伤口会自己愈合。
朱厌大概是还受地底封印的影响,此时大半个身体钻出地面,膝盖以下的部分还陷入深渊。他应该是被困住了,白色的雪花飘下来,城市中心突然出现一道深渊,钻出来一只上古凶兽,这里像是一幅画。
这可能是军方第一次完整看到了朱厌的样貌。像是一只巨大的猿猴,四肢赤红,头颅纯白,他的眼睛本来应该是有瞳孔的,现在是黑漆漆的一片,失去了妖元他就像是失去了灵魂,动作迟缓,状态更接近一头野兽而不是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