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彦:“可他身上的血脉做不了假。就算他本身没有意图,一旦被林潇用什么方法唤醒了,我们的麻烦立刻会翻不止两倍。”
江弋望着眼前磅礴的水气,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声。
时彦轻声唤道:“哥?”
江弋回过神,道:“不对。”
时彦:“什么……不对?”
“林潇这段时间的举止,和我们接近他之前比较,没有任何违和的地方,脾气性格也全都维持一致。”江弋道,“如果是演,难道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吗?”
------
“为什么是你,”林予臻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冷冽的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潇端详了一下弟弟的神色,道:“你在怪我。”
“是从你解开密码那天开始,还是更早?”林予臻说,“三个月前那个早晨,你看到我没来得及收回的血牙,表现得就像毫不知情一样。”
林潇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你怀疑我在演你?不是的。”
林予臻默不作声地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此刻却变得有些陌生的脸,听到他说:“予臻,你知道人为什么是有寿命的?”
这句话看似离题万里,林予臻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应答。
“你知道的,在低维世界,人会受到时间的限制。细胞、器官、神经……随着时间流逝,都会无可避免地走向衰亡,”林潇说,“这是时间,也是躯壳带给我们的束缚和限制,而我们的意识力,或者说,我们身体里的灵魂,其实是可以超脱这种束缚的。”
“这个系统,就是为了打破这种限制而存在。你的意识,会随着一个个副本的历练变得越加强大,最终可以超脱躯体,存在于高维世界。”林潇认真地向他解释着,“从我抵达最高级别那天起,就有了脱离低维世界的资格。这个世界的我,和那个世界的我,早已彻底分离了——当然,也不是毫无瓜葛,只要我乐意,就可以像操纵提线木偶那样操纵他的行为,但我没那么闲。”
林予臻望着他:“哥,我幼儿园还没毕业,就不听这种奇幻故事了。”
林潇不急不恼地笑道:“听到真相,不敢相信,害怕了?别急,你可以慢慢回想一下,看我是不是在编故事哄你。”
林予臻抿了下唇角,一些片段走马灯似的从脑海中飞速流过,童年的林潇、成人后的林潇,父亲口中描述的那个因母亲去世而变的阴郁孤僻的林潇、他熟悉的那个大大咧咧、活得没心没肺的林潇……
林予臻的声音有些发涩:“我身上的系统,是你什么时候植入进去的?”
“傻弟弟,”林潇摇头,微笑,“你还是没完全明白,不过这也不能怪你——看来妈妈留下的密码,你还是没能试出来。没关系,它是什么不太重要,毕竟里面的内容,我完全可以放给你看。”
说罢,他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划,那道若隐若现的金丝线便游向他所指的方向,一个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出现在他眼前。
-[尊敬的林太太,我是可以为您实现任何心愿的MR智能,您在脑海中构建的任何一个心愿,都将由我为您展现。]
熟悉的临终关怀MR仪器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响起。
-[你想回顾的经历、看到的风景、想见的朋友,只要您有需求,我都会尽全力为您实现。]
-[现在,您可以试着拟出一个心愿。]
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来回顾那段从未被掀开的往事,林予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病床上年轻的女人唇色浅淡,几缕长发散落胸前,如墨的发丝与苍白的面色相互映衬,勾勒出因病消瘦的下颌线,有种花朵凋零前令人唏嘘的美丽。
视角转换,洁白的病房消失,鼻尖依然能嗅到很淡的消毒水味,MR眼镜的声音于黑暗中落下,一个柔和的女声于黑暗深处轻轻响起:“我想看看……我的两个孩子长大成人的模样。”
MR眼镜收到指示,开始运转,不一会儿,黑暗中便浮现出一个血色浓重的场景:
伸手不见五指的迷宫、拖着铁锤的高大男人、被追赶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男男女,急促的呼吸声和铁锤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充斥着整个空间,跑得慢的被一锤拍在墙上,血浆迸溅……
她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在被追逐之列。
“这是怎么回事?”林太太惶然不解。
“十几年后,世界将会有一场天翻地覆的革新,所有人都会进入到这场革新的试炼当中,”那个仿真机械声声音平淡,却能轻易将听众的恐慌情绪带动起来,“这对全人类来说,无疑是一件幸事,优胜劣汰将会推动人类社会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不是吗?”
林太太沉默了须臾:“……从文明时代退化回石器时代?”
机械音似乎梗了一下,继而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不,是进入更高维度的时代。”
林太太这次的沉默时间更长,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我不信”。
“这不是毫无来由的编造,”那个声音说,“就像现在,MR技术已经跨出了第一步,您不需要说话,我就可以在您的脑海中自动读取想法,这正是因为人类的意识本身就是完整而独立的存在。十多年后,MR技术将到达顶峰,你所看到的画面,并不是一场血腥的肉|搏,那是无数人意识的交战。”
林太太:“在这种交战中死亡的人会怎样?”
“既然是优胜劣汰,死亡的人自然会被除名。”机械音道,“希望您能明白,意识才是人类的主体,意识一旦死亡,生命也会消散。”
林太太道:“照你这么说,身体死亡后,意识难道还能继续存在?”
“当然,女士,”它道,“那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意识才是决定生存的关键。”
林太太略作停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孩子……会怎样?”
“很抱歉,我无法为您解答,”机械音说,“您已经查看过一次未来,请不要许同样的心愿。”
“那么,我能为他们做什么?”
“我必须提醒您,这是第二个心愿,您确定依然要用在他们身上?”
林太太道:“当然。”
“那么,我就破例为您解答一下疑问好了,”它道,“在他们完成试炼之前,唯一对他们有助益的,便是身上流淌的血液。您可能要说,血液也是躯体的一部分。但我所指的,其实是意识体所蕴含的能量,只是在低维世界,这种能量的具体表现形式为血液而已……”
大约是系统太能唠叨,体力虚弱的林太太无暇耐心听完它的长篇大论,只道:“如果可以,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活着。”
系统:“所以,您的心愿是为他们提供至高的能量,以便未来他们都能通过试炼,走到最后吗?”
林太太略一沉吟,道:“是。”
她并不清楚自己在生命尽头前许下的愿望是否真的能生效,但作为一个只有大脑还能自由思考的母亲,她不介意抛弃唯物主义,在最后一刻唯心一下。
那道声音消失了片刻,再次出现时,语调似乎有了些起伏:“林女士,很高兴地告诉您,您的心愿已经达成,同时,我也要很遗憾地通知您,当储存于两个孩子血脉中的至高能量生效,作为许愿者兼他们的母亲,您也相应拥有了双倍能量的血液——这对您来说并不是值得庆贺的,因为没有人能消受得起这种量级的能量。您现在或许已经明白,自己查不出缘由的心脏疾病来源于哪里了吗?”
林太太的呼吸微微一滞,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也许人在将死之时,冥冥之中能感到一种名为宿命的东西。
命运像一条首尾相接的链珠,她顺着次序一颗一颗捋过来,到最后一颗,回过头才恍然惊觉,原来中间一直穿着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贯穿了始终。
“愿望达成,不可更改。现在,您可以许下最后一个心愿。”
宣判声中,病弱苍白的女人脸上却隐约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带着满心的欣慰和释然想,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在预知因果的情况下,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林太太的情绪依旧柔和而坚定:“你刚才说,身体只是躯壳,意识可以独立,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