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龙已经不见踪影，李霁一方在不断施压，强调青龙是强周期灵兽管理局中的重大隐患，务必尽快铲除。
李霁的态度随着青龙别遗留在镜像世界后开始转变，蒋悦不得不接受这个引导他们为青龙翻案的人，正是要置青龙于死地的人。他的无所顾忌也向蒋悦传递了一个信息：赵衍初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即使这样，蒋悦还是日日等在霍一的病房前，看着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等到他睁开眼睛。
刑朗和凌轩都知道蒋悦在想什么，他们心底怀有同样的希望，理智上却知道那不可能。
霍一稍微恢复的时候，蒋悦坐着轮椅摸索到霍一的病房里，他瘦得厉害，戴着眼罩，有些局促地坐在霍一的病床旁。
霍一比他更局促，蒋悦的精神有些不稳定，霍一能够理解他的偏执，却不得不如实回答他的问题：
“那个世界的‘门’，在法阵系统上永远地关闭了，小蒋。”
蒋悦缠着绷带的细瘦手指不安地抓紧了轮椅扶手，问道：“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霍一：“这种‘门’，通过法阵打开，一秒的偏差都会不一样，我们也只是在已知6个小时的前提下赌对了……才打开回来的‘门’。”
蒋悦：“可是……你不是复制了九尾狐开‘门’的法阵吗？我们可不可以试着再复制一次？只让我过去就好。”
霍一悲哀地看着蒋悦：“你进了‘门’，又怎么打开回来的‘门’呢？九尾狐开门的那一天永远过去了，所以那个门留在了过去，即使复制法阵再次打开了门，也不会是我们进去的那个门了。”
蒋悦等了霍一这么久，满心以为霍一能给他答案。他仍不死心，继续道：
“这些门……这些门会不会重复呢？我是说，如果我不断地进入这些门，会不会有机会再达到赵衍初在的那个？”
他念赵衍初的名字有些停顿，仿佛这是个沉重的名字。
“如果可以这样……请、请你教教我，无论花多长的时间，无论要进多少扇门，我都会去做。”
霍一听了蒋悦的话，突然笑了，他笑着笑着流下眼泪来，道：
“蒋悦，那不是三百扇门，也不是三千扇门，如果可以这样做，三万扇门我也一个一个去开。但是……”
“门是无处不在的，这样的世界有无数个，赵衍初在这无数个中的一个。”
“蒋悦，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我们真的……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第104章
蒋悦也是霍一看着长大的, 他自认还算了解蒋悦，这个人是一个矛盾体，他既勇敢又有些胆小，既坚韧, 有时又有些游移不定, 这些完全相反的特质构成了蒋悦。单单看着他, 好像毫无攻击性，也没有任何锋芒。
然而蒋悦的锐利是藏在里子的，这不是体现在言行举止, 而是体现在他做过什么。
因为没有尾巴，在欺凌中度过自己的青春期, 离开自己的家乡，以恶兽的身份通过渡劫考试，从镜像世界活着回来。这种锐利是蒋悦飞速成长的核心，也是他疯掉的前提。
——在霍一眼里蒋悦的确是疯了。如果要用“开门”的方法去寻找赵衍初，要找到他相当于大海捞针，可能性微乎其微。蒋悦听了却丝毫没有受到打击, 仿佛这万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可以考虑。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霍一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去“开门”，单是进一次镜像世界就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了。
蒋悦坐在轮椅上, 像一片薄薄的纸片，或者一束虚弱的日光, 他的锁骨凌厉的突起, 苍白的脸上还覆着眼罩, 霍一的绝望并没有影响到他。蒋悦开口道：“如果说这个‘门’对我们来说是随机的，对里面的人来说却不是，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有通向镜像世界的方法？”
霍一思考了一下, 蒋悦继续道：“你也听见那些妖怪说，九尾是从那个世界过来的……不，双生九尾狐之中有一只是来自镜像世界的，这不正说明镜像世界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随机的门吗？”
蒋悦的话让霍一恍惚了一下，因为他思考的样子十分像赵衍初——在千回百转中找到答案，任何不可能对他来说都是可以跨越的阻碍。
霍一的情绪因为思考平稳了一些，他慎重地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九尾狐掌握的通往特定‘门’的方法，已经不在法阵学的范畴内了。”
蒋悦平静地说：“那我们去找那九尾狐问一问，就知道了。”
霍一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地看着他，蒋悦这句话说得毫无波澜，好像九尾狐是一个管理局的普通同事。他滑动了轮椅，告别了霍一，让他好好休息，霍一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病房外。
蒋悦的伤口好得非常慢，夫诸的自愈特性只能保证他不会有任何的后遗症，却不能加快愈合的速度。从镜像世界回来的几人都是如此，伤口恢复缓慢。不仅如此，他们因为和青龙来往密切，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李霁架空，管理局很快来了消息，九尾狐一案被收回，他们不用再追查下去了。
而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一切等休整好了再说”，李霁的口谕是这样的。
至于什么时候休整好，没有人来告诉他们，这个日子遥遥无期，没有尽头，时间对他们来说越来越难捱了。
蒋悦当了快二十年的学生，也当了半年的灵兽，见识过学校黑暗的一面，也经历过性命攸关的时刻。但是这段日子才体会“权力”这个词能把人压迫到什么地步。在灵兽中被完全孤立，连刑朗和凌轩都被变相停职，别说打听九尾狐的下落，任何有关灵兽的消息他们都接收不到。
在这段日子里，蒋悦经常做混乱的梦，梦见赵衍初的灵境，他们站在临江阁楼上，看着满载妖怪的大船渡过江面，梦见赵衍初穿着松垮的和服，脸上带着调笑的神情。青龙载着他腾空升起，整个灵境燃烧起来，仿佛一幅湮灭的画卷，又如同失火般的黄昏。
后来蒋悦学会自己创造灵境，才知道赵衍初为他构建的灵境工程量有多大，他那么轻易地烧了，只是想告诉蒋悦：
你不再需要这里，因为你有我了。
可是……可是蒋悦那时候只能听到他说出口的前半句话，却听不到他心里藏着的后半句。
蒋悦又梦见赵衍初最后表白时的脸上的神情，像是在责怪他竟然那样不解风情，又像完全包容了他的不解风情。
蒋悦心想如果自己早一点承认就好了，一份被自己认定得不到回应的喜欢，就那么不值得表达么。
如果他早一些承认，赵衍初会不会因此改变主意——蒋悦心想大概也不会，因为这是两码事，并不是孰轻孰重的关系。
但是让赵衍初最后才迟迟说出口，迟迟得到回应，这是蒋悦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就像一篇描述了极长极别扭的暗恋的小说，连个像样的结局都没有，蒋悦也绝对不想让赵衍初只记得那几句“求你”、“我错了”和“我都承认”，怀抱这么糟糕的回应，永远困在镜像世界里。
他说不定会反复回味，嘲笑蒋悦在这件事上是何等笨拙。
蒋悦又一直梦见那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水潭，在那里沉底就可以遇见幼年的青龙。青龙蹲在满是绿影的清澈潭底，用陌生又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同样是幼年的蒋悦。那个地方就像一个沙漏，连接了两个不同的世界。这个场景让蒋悦分外熟悉，但却回想不出具体的地点，就像拿着一块拼图，在回忆里却找不到它对应的空缺。
事情在林厉瑶的到来后发生了转机。
林厉瑶秘密来了医院，她已经正式退休了，戴着墨镜，严肃和干练不减，他们聚在霍一的病房里，林厉瑶看着霍一，站了许久，才开口道：
“猫老师两天前去世了。”
霍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道：“这不可能……”
林厉瑶转身看着病房巨大的落地窗，道：“老了，很正常。”
霍一无论如何不能消化这个噩耗，靠在床上缓了许久，还是道：“……这不可能。”
“李霁去拜访一下，第二天就在梦里去了，有什么不可能？”林厉瑶冷冷道。
众人都知道李霁自从青龙留在镜像世界，开始撕了面皮一样地挤兑他们。霍一不敢相信地痛喊：“他为什么杀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