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瞬间,大脑其实容不下太多的思考,所有的记忆翻滚着流向了最终的画面,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就狠狠地砸在了一个说不上是软还是硬的东西上,他赶紧睁开了眼。
接住他的是一双手,接得很稳。左手在膝弯,右手在肩膀,这是什么?这是传说中的公主抱!而做出公主抱的这位王子还没接稳一秒,就重心不稳地向后滑了好几步,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何云起赶忙伸手,往他后脑勺上垫了一下,又生怕自己压坏了他,霎时间,两人竟是扭成了一个奇怪的相互拥抱的姿势。
“没事吧?”
“还好吗?”
也顾不得这搂搂抱抱的到底尴尬与否,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关切的声音。这导致了他们往后三秒的愣怔与沉默,待反应过来后,两人便立刻撒开手,一南一北翻开身去,坐在原地,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还好,还活着,活着就是最好的事。
可现在根本不是感慨的时候,因为再次失去到的手猎物,怨灵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声。它已经出现在三楼的阳台外,脸上那可以称为嘴的裂缝,眼看着就要咧到下巴根了,谁都看得出来,那表情充满了仇恨和怨毒。
何云起赶紧起身,向前迈了两步,拉着季晨的手就跑,少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了一圈回来,也是满手的铁屑和灰尘,他的手发凉,尤其是指尖,足以看出这手的主人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惊慌。
“三楼,哪间屋子的门没坏,锁能用,窗户可以关上?”季晨被拖着一路狂奔,气喘吁吁中,他抬起手腕冲着串珠发问,那串珠飞快地颤动了一下,又立刻沉寂了下来。
何云起仗着腿长,勉强能带着季晨,与怨灵拉开距离,可他丝毫不敢放慢速度,身后的咆哮声逐渐逼近,他只能扯着嗓子大喊:“你前辈说什么——”
“他说他是个怂逼!”季晨怒骂了一声,差点当场撸了手串摔墙上,现在是情况紧急不能不赌一把,他飞快扫了一眼两旁的病房,随意找了个房门完好的,拉着何云起就一脚蹬了进去。
进屋,关门,季晨反锁,何云起关窗,默契十足一气呵成。幸运极了,这间屋子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背包里还剩下三张符,鉴于刚才一张符抵挡不住那门外的东西,季晨只能把最后的这三章符箓重新分配,两张贴在了门上,一张贴在窗上。
喷上了喷雾瓶里的糯米水后,两人才算得到了暂时的安宁,方才的过度紧张一结束,两人才回想起这一路的窜逃有多狼狈,此时的身体有多沉重不堪。何云起仔细摸了摸玻璃窗上的符篆,为了保证贴得稳,他还特意扯着袖子将布满灰尘的玻璃擦了个干净,此刻袖口的肮脏程度,已经可以直接作为样本拿去拍洗衣液的广告了。
两人极有默契地退回到屋里仅剩的一张长椅边,根本顾不上掸灰,随便用脚拨了两下,将上面遗留的墙块和木渣弄走,便破罐子破摔的坐了下去。还行,不扎,比医院的草皮舒服多了。
何云起是太久没经历过这样剧烈的活动了,一口气到现在都还没喘匀:“我说,他这回,进不来了吧……”
“嗯,应该吧……”季晨就靠在他的身边,将旄节从身后取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里,作出了时刻准备的姿态。
他确实不敢保证门外的东西会强大到什么地步,但经过刚才那一下,他倒是从心里生出了一些怒火来,连语气都不像他平时那样淡然自持了,“我改变主意了。”
“你能处理了它?”何云起第一次对杀鬼这事感到兴奋,就这么短短一夜,他就能跟这医院里的东西建立起深仇大恨,不得不说这位兄弟的口臭帮了很大的忙。
“就算我不处理它,它一定按捺不住要在天亮前处理我们。如果一定要死,就让它再死一次。”季晨将双**叠成一个标准的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轻声道:“我一个人不行,但是加上你可以。”
霎时间,何云起一身的酸疼烟消云散了。
第20章 城南(13)
“但是加上你可以。”
清澈的声音传到何云起的耳朵里,他将这理解为季晨对他的信任。
心里的情绪立刻鼓胀起来,一种殷切而激动的心情,正一下下的敲击着他的心壁。刚才的变故让蜡烛遗失了,以至于现在只能暂时处在黑暗之中。何云起摸出手机,刚想打开手电,就被季晨从包里掏出应急灯的动作给拦下了。
“……”这包到底有多重,不是,这包到底能装多少东西?这是个四次元口袋吗,还是传说中修仙之人必备的乾坤袋?背着这么重的包,他是怎么跑得这么快的……如果现实可以将想法具象化,何云起的脑门上恐怕会飘着无数个问号。
“不是我的,梁天的,我看这个比较轻巧,就顺过来了。”季晨轻描淡写的带了一句,仿佛“顺”这个行为就没有问题了似的。不过事到如今,能有个照明的东西就已经不容易,顺不顺的,能用就行。
应急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为了最大程度的延续光明,季晨将它调节成了弱光模式。
微微暖黄的光,倒是像点亮了一盏小夜灯,映照着病房里残破不堪的一切。季晨依旧愁眉深锁,值得思考的问题,似乎变得更多了。何云起不好打扰,只静静的看着他,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即使身材已经十分纤瘦,他的脸却依然带着天然的肉感,耽于思考的少年薄唇紧闭,眼里倒映着闪烁的光。
刚才的一路实在是过于紧张刺激,等到休息下来时,作息还算规律的何云起,就自然而然的困倦起来,他这人高马大的,也不好靠在季晨的身上,就只能在一旁垂下头,争分夺秒地小睡一会。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少年恍然大悟的声音:“我知道了。”
“什么……?”何云起强打起精神,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困了?”季晨看向身边睡眼惺忪的人,放低了声音询问着。
何云起不好意思地笑笑,伸了个懒腰,舒展开酸痛的筋骨:“晨晨学长,我一把年纪的人了,哪比得上你们年轻人那么精力充沛,现在都快凌晨三点了,困也是难免的。说吧,想到什么了,我听着。”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身边人的酣眠,季晨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生涩而带着歉意的笑容,他显然是不擅长与人相处,连眼睛都不知道朝哪看才合适,难得笨拙的模样,倒是让何云起跟着他慌乱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没事,真没事!你想到什么就说,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回家补一觉就好。”
虽然何云起表示不介意,季晨却还是将语调放轻放缓,小声道:“我想,这个东西离不了这间医院多远。”
“怎么说?”
“它应该是地缚灵。”
地缚灵是一种较为特殊,却一点也不罕见的灵体。它们因为生前心愿未了,执念未断,所以带着极强的不甘和怨念,更重要的是,它们不像其他的灵体,可以四处飘散巡游,它们只能被困在自己去世时的一亩三分地,不断的徘徊,随着无法离去的痛苦而不断地加深执念。
大多探灵爱好者在探险时看到的怪东西,就是它们。
而城南区妇幼保健院能在长达数年的时间内都稳居都市传说榜首,多多少少也有地缚灵的功劳。
何云起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别的不说,从小到大听过的那么多故事,看过的那么多电影,也算见怪不怪了。季晨也没有停下来详细解释的意思,继续轻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它是很强,我刚到五楼时,隔着木门都能察觉到它的气息,它不仅可以限制别的灵体,还可以控制着医院里的一切,但是刚才它打破杂物间,追着你一路下到三楼的窗外时,我却突然感觉它的力量变弱了。”
“如果它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这间医院,那么它是怎么让梁天听它的话,布置出这一整个的复仇计划来?”何云起举起了手,跟学校里乖巧懂事的学生似的提出了问题。
“因为行知中学的论坛里存在的各种版本的鬼故事中,有一个突然热门起来的猜测,是最近几个月突然出现的,那个帖子将陈潇的事情重新书写了一遍,前后衔接和逻辑都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歪曲了她死亡的时间和方式。”季晨的手指在平板上划了两下,翻出了一张截图,截图的时间正是他他们下楼送走几个孩子的短暂空档,“目前还不知道帖子是谁发的,但是梁天应该是根据这个帖子来过一趟城南妇幼了。一旦进入地缚灵的地盘,就容易被它的气场影响,只是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