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拍下我的爪子:“别摸了,坐那后头去。”
他扇柄指的方向,立了一座酸枝木做架的大屏风,上头嵌了缂丝牡丹画,画上深红又复浅,搭配四周镂雕如意纹,十分富贵吉祥。
我欢喜地绕到屏风后头,在罩着上等丝绸的琴桌前规规矩矩坐好。
彼时我还不知道凡间有个词叫藏拙。
宇文巴望着客人们为芙蓉的风姿所倾倒,忽视后面惨不忍睹的琴曲。
达官贵人们陆续落座,阁中觥筹交错,众宾喧哗。
宇文扫视一圈,发现了某位小公子的身影。
“嘴上说不要,这不还是来了嘛……”
我听见宇文嘀咕,凑过去问:“谁来了?”
“嘶——你回去坐好!”他猝不及防地被我吓一跳。
我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去——哟,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我搭上宇文的肩:“老鸨,他还小。”
“……我不是拐子。”他把我摁回琴桌后头。
芙蓉一曲舞毕,全场掌声雷动。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啊!”
“以后再看他人都索然无味了啊!”
“芙蓉姑娘乃是天仙下凡呐!”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芙蓉被夸上天也没挤出一个笑,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很快底下夸赞词又多了一个品性高洁……
宇文非常满意这样的效果,咳了两声示意我可以开始我的表演了。
我深吸一口气,抚上琴弦,按照墨玉教我的拨动起来——
“噔——噔噔噔——”
台下突然安静了,直到我磕磕绊绊地弹完曲子,才有人交头接耳。
我竖起耳朵,听见他们说——
“这粗鄙之音是谁弹的?”
“这一位木姑娘当真也貌若天仙吗?”
“将广陵散弹成这样的在下还是头一次听到。”
“可这广陵散是墨玉公子的绝技,她师承墨玉,可能是新的版本?”
……
我忍不住从屏风后探出头,尴尬一笑:“真的有那么难听吗?”
一片静寂后,猛地爆发出不亚于芙蓉舞毕的掌声。
“闻此一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此曲只应天上有……”
“土鳖别说了,木姑娘如此倾城容颜,弹什么都是好听的。”
“姑娘像极了在下的梦中情人!不知在下可否有这个机会请姑娘……”
“把他叉出去,真是粗鄙之语!”
……
宇文心中狂喜,这波不亏!
这帮人变脸速度之快令我咂舌,芙蓉此时传音与我。
“与芙蕖一难有关的凡人出现了,想办法牵制住他。”
我警觉起来,左右张望:“哪里哪里?”
宇文站上台子,俯视着底下疯狂的客人们。
“规矩大家都知道,这两位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要想得她们的青眼,诸位可要拿出诚意来啊。”
客人们心照不宣,开始叫价。
“在下出一千两,求与芙蓉姑娘把酒言谈。”
“一千两你也好意思拿出手,在下出两千两!”
“我三千……”
“四千!”
……
“一万两,”一个油头肥耳的中年男子一下子抬高了价钱。
我听出这是夸芙蓉天仙下凡的那位。
照芙蓉所描述,那位粉嫩的小公子就是我们要拖住的人,可他并没有要出价的意思,这怎么办呢……
一万两跟一个清倌喝茶聊天也太不划算了,众人纷纷住了口。
油头肥耳的那位也算富甲一方,并不在意这些小数目,当即就乐呵呵地交钱去了。
芙蓉转身前给我使了眼色,务必留下那位小公子。
我有点头大,她是甩手掌柜吗?
脑子里转了几圈,灵光乍现,从前有个不靠谱的老人家……
第 34 章
宇文走后,沈千羽捡了根树枝,蹲在地上画圈圈,是去呢还是去呢……
他才不想去呢,都怪那个宇文,在这么多人面前坏他声誉,他是不得已,对,不得已……
他丢了树枝,边安慰自己边走向云烟阁……
沈千羽也是头一次听到如此特别的琴曲,茶喷了一袖。
他瞧那探头的琴姬莞尔一笑,倍感亲切,便按捺住性子多坐了一会。
见那宇文公子上台,他心中嗤笑奸商,眼睛却紧盯着台上的人不放……
“我不喜欢银钱,只要合我眼缘就能与我秉烛夜谈。”
那位木姑娘温柔的声音将他的视线拉了回来。
“今夜,我很中意这位公子。”
说着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向——沈家小公子……
沈千羽左右看看,没人啊……
后知后觉的沈小五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下被侍女带到木姑娘房内。
我拨了两下琴,抬头见那粉嫩小公子愣愣地看着我。
“公子怎么了?”
“觉得你好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抖开折扇,假意扇了两下。
“我知道。”
“……”
他被我的厚脸皮惊到,默默地捧过茶杯喝茶。
时间紧迫,我开门见山地问他:“公子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家中有哪些人?家里最近可发生了什么事?”
沈千羽呛得厉害:“咳咳……姐姐,我不卖身……”
“……”
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小公子缓过气来,还是乖乖地回我的话。
“我叫沈千羽。”
一听姓氏我便了然,约莫是芙蕖做工那户人家。
这孩子一看就涉世未深,这副长相在街上晃悠,也难怪被宇文盯上。
思虑片刻,我有了主意。
“不瞒你说,其实我是个神算。”
“噗——”沈千羽觉得今日不宜饮茶。
“我见你印堂发黑,近来恐有一难。”
“……”是他疯了还是这位姑娘疯了……
我见他不信,立马拿出看家本领——胡诌。
在芙蓉的悲惨身世上,我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因我算得太准,被人当作妖魔追杀,一路逃至大雍……
小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以为他铁定不信时,他抽噎着对我说:“木姐姐,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孩子的心眼儿怎么能缺成这样呢?
“你昨天是不是吃鱼了?”
“嗯嗯,”他眨巴着大眼睛崇拜地看着我,“木姐姐你真厉害!”
废话,这鱼还是我和李婶去捉的呢,多了吃不完她就给芙蕖送去了两尾。
“你问我家中有什么怪事?”他努力回想,“似乎没有。”
“那就快有了!”我一口咬定。
“是吗……”他见我说得笃定,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府中关心过少。
沈千羽从木姑娘房里出来,盘算着回去把家中里里外外都查上一遍,看看有没有自己不曾察觉的变化。
他只顾低头沉思,没注意到面前多了一堵肉墙。
“哎哟——”
他摸着额头,怒气冲冲地瞪上来人。
“你干嘛撞我?”
宇文有些无语,明明是他自己走路不当心……
“我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是沈公子撞的我,”宇文摸了摸胸口,“撞得还挺疼。”
“疼你还笑,活该!”沈千羽愈发觉得他的笑刺眼,绕过他就跑。
“奸商!!!”
宇文见他跑远了才敢骂出声,笑得直不起腰。
沈千羽前脚刚迈进门,就被蹲守已久的沈将军揪了耳朵提到正厅。
“逆子逆子!你说你今日去了哪里?!!”
小千羽低着头不敢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有胆喝花酒,没胆交待吗?”沈将军怒不可遏,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抽他。
小千羽泪眼汪汪地朝那入赘的爹望去,沈父心疼不已,拦住沈将军。
“羽儿他知道错了,有话咱好好说,莫动手。”
沈将军气得一掸子抽在凳椅上,小千羽看见那突生的裂缝,吞了吞口水:“娘亲,羽儿知道错了,我没喝酒,就喝了点茶,不信娘亲闻一闻羽儿身上可有酒味?”
他厚着脸皮蹭到沈将军身边,星星眼直眨巴。
沈将军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别过脸去不看他。
一旁看戏的兄长们互相交换下眼神,站出来为千羽开脱。
“老五他定是受了奸人挑唆,他性子单纯,怎会自己摸到云烟阁那种地方?”
“嗯嗯嗯,都是那群公子哥儿,他们嘲笑我是……是个娘们儿!”千羽委委屈屈地将茶楼的事说了一遍,隐去宇文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