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王婧打量他一番然后淡淡道:“像你这种仗着祖先荫功当个闲散少爷成天无所事事才叫不劳而获吧。只知在姑娘面前耀武扬威,也不知道是谁不害臊……”
腾地一声怒火中烧,烧走了本来因为内疚生起的一点歉意。
“你……”一只拳头抬起。
“怎么,自知没理还想打人啊?”
“我……”秦安世语塞。
“有本事,就别靠祖先基业,自己去闯一番事业啊……”说完王婧瞟了他一眼,轻飘飘地抱着书走出了书坊。
王婧说的话,只是看他形容猜的。不过,她猜的很准。秦安世的祖辈因为辅佐开国皇帝打下江山有功,封了世袭侯爵,当时的秦安世的确是个吃着祖辈余粮的闲散小侯爷。虽然历经几代家世已显颓势并不受宠,但侯爷毕竟是侯爷,平日里何曾吃过小女子的亏?于是,他就很自虐地把王婧记在了心上。
之后两天,秦小侯爷天天蹲在锦绣书坊门口等她,下人们左右打伞扇扇子,他一边啃着甘蔗一边在脑中盘算待会儿见面如何才能说得她心服口服。在脑海里,他威武雄壮口若悬河,王婧在一边怯怯称是,热泪盈眶地直夸他是当世大英雄。他得意地笑笑,觉得很有豪情。
片刻后,一身浅杏色衣裙的王婧在微风中袅袅出现,脸色淡淡似轻云避月,长发和着裙幅轻飘起,遮面的几缕发丝被不经意地拂去,一举一动似流风而回雪,清澈动人。
秦小侯看得有些呆,不小心咽了口口水,想起两日前自己曾站在她身后耳鬓厮磨状地同看一本内容暧昧的书,脸有些红。那日,怎么没注意她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夺过下人手中的扇子遮面,一面却纳闷,为何自己要躲。
估摸着她进了书坊,他才拿下扇子,呼了一口气。不曾想,她却从门口探出头来,狐疑地看着他。
“呃……”片刻前备好的谈吐凌厉的侯爷不翼而飞,剩下他独自搜肠刮肚连一句“好巧”都想不出来。
“你不会……在等我吧?”
“嗯!”真想甩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你想干嘛?”
“我……想送这个给你。”脑袋在心里“砰砰”撞了几回墙。
他献宝一样拿出一本书,扉页上写着《擒缘记》。
“这是店里新到的话本子,很受欢迎的!我怕你抢不到就先买了在这等你,嘿嘿……”
至此,秦小侯一方溃不成军,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原本想好的戏本子,是他耀武扬威一番,她嘤嘤而泣嗔怪“讨厌啦!你欺负人家”什么的,然后他拿出《擒缘记》,一手叉腰潇洒地扔给她“好了好了,别哭啦!这个拿去!”
这其实是先上夹棍再上肉包的打狗仗法。至于为何他还没上夹棍,就先牺牲了包子,他至今也没搞清楚。曾听人说,他们秦家如今已经日薄西山不成气候了,没成想,竟不成气候至这样了。想到此,他很气馁。
王婧接过书,漫不经心翻了翻,然后摊手道:“这作者文笔不好,我不喜欢。你自己看吧……”说完,径自走进了书坊。
秦安世恍惚间听到了一阵凄凉的二胡曲,此刻除了气馁,他还很心伤。这就好比,他辛苦牺牲了肉包子,狗还嫌弃他馅儿不好。虽然将她比作狗不甚厚道,可是比起她对自己脆弱情感的抨击,他觉得也有没什么了。
当晚,秦安世睡不着,在床榻上翻滚了一宿。伤心、羞耻、气愤,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点甜蜜和成一锅,第二天裹着被子呆坐在床上,做了个惊人的决定。
这一次在书坊门口拦下王婧,他没想太多,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无人的小巷处走去。王婧是生性淡定的姑娘,所以虽然她也勉力挣扎,但没有像寻常姑娘一般喊得撕心裂肺。到了一处巷口,秦安世才放开她。她有些怒气,一边抚着手腕一边冷冷道:“前日数落我没尽兴,今日打算调戏我吗?”
秦安世觉得这姑娘太直接,没有搭茬,直奔主题。
“我们打个赌吧!若是你能读完三百本经史子集,我就能当个大将军回来给你看看!”
是怎么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鬼决定的,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我们只能说,失眠会让人精神萎靡、神经失常,进而做出奇怪的事,秦小侯就是明证。
当将军这种事放在脑子里想想没什么,但这么清楚明白地说出来,秦安世其实有些后悔。尤其是,王婧冷笑了一声居然还答应了,他简直悔青了肠子。因为彼时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当大将军。
王婧看着他的眼神颇有些讽刺,气定神闲地说:“这赌我应了,只是,那三百本集子须你给。”
看着她挑衅的目光,秦安世纵使后悔也不肯示弱,死鸭子嘴硬道:“那就一言为定!”
回家后,小侯爷很忧愁。自出生以来,他一直很合群地与众纨绔一起斗鸡走狗、游手好闲,除了于女人一途不很上道,吃喝赌那也是样样皆通。虽也习武,不过是因为出身武将世家,不懂武难免为人笑话。总之,秦氏英国侯袭到他这一代,什么经世致用,什么报效朝廷,统统一窍不通。如今他为了个女子忧愁如何成为将军,要是他曾祖爷爷知道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他想,要成为大将军,大概首先应该投个军。于是第二天,皇帝案前就多了一封英国侯申请参军的奏表。皇上捡来略瞟了几眼,哼哼两声,就把奏表发回了。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这帮世家纨绔成日无所事事,现在还把玩笑开到自己头上,真是活腻了。
谁知道之后几天,同样的奏章接二连三又发了许多封,而且言辞一封比一封恳切。什么臣临表涕零,什么胡未灭何以为家、大丈夫志在边疆……皇帝怒了,奏表一扔当即拟旨着英国侯为屯卫兵,即刻发往边疆。
这道圣旨,成了当年盛极一时的大笑话。放着好好的英国侯不当,被投到边疆当起了最基层的屯卫步兵,大家普遍觉得秦安世非疯即傻。
秦安世初时有些愣怔,很为自己捏一把汗。等反应过来,觉得事已至此,若此时反悔,岂不是更大的笑话?于是,他狠狠心,不顾老母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及旁人好心的劝阻,去兵部点了卯。
那日晴空万里,从兵部出来的时候,他抬头看着蓝天白云,觉得自己壮怀激烈,真让人感动。
出征前一晚,他派人捎信给王婧,约在府北城墙边的小土丘上。
时值花朝节,百姓纷纷制花灯,放花盏,庆祝百花初放,祈求一年风调雨顺。
孤月繁星下,秦安世手执一盏莲花灯,身形挺拔地站在土坡上,看着缓步而至的王婧,微微一笑。
“没想到,你真的上表参军了。”王婧难得这样诚恳地说话。
前些日子她听爹爹说起一个世家愣子傻兮兮地上表投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后来知道他为了遵守与自己的赌约不惜真的远赴边疆,心里竟隐隐有些钦佩。
山边,二人并肩而坐。
“那是当然了!大丈夫一言既出嘛!”
王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山下的万家灯火。秦安世看着她的侧脸,觉得每一次见她都比前一次更美,真神奇。
“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一次出征西北,我战死边疆也说不定。你能不能……”
对上王婧转身投来的清澈目光,一句“让我抱一抱”到嘴边又换成了“让我牵一下手”
王婧叹了一口气,干脆地伸出手。
秦安世乖觉地牵过,心中呲牙咧嘴:早知道就说抱抱了,你个怂包!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追姑娘不都得心应手?怎么偏你这样窘迫?”
“你别胡说啊!我家教很严的……”
看着秦安世一脸“你可不要侵犯我”的严肃神情,王婧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第一次见她笑他有些愣,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欣喜。
王婧脸上还留着方才的笑意,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一般不笑。”
“为什么?”
她看着手边古朴可爱的莲花灯,有些俏皮地说:“因为世上佳公子不多,若都看上我可怎么好?”
听出她拿那日自己的话来亏他,他有些害羞,挠头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