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王忆白并没有察觉,身后一支利箭划破雨帘,疾飞而来。
“大晚上的姑娘家独自在外,容易碰到坏人哦。”
听见熟悉的声音,忆白停住转身。
借着远处灯火微亮,花城见她全身湿透、满脸泪痕,不由一愣,随即笑道:“别哭,幸好我不是坏人。”
说着在身后将手中小箭轻轻折断。然后掏出巾帕,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伤口溢出的血迹拭去。
王忆白对方才雷霆万钧的险情懵然不知,此刻只对着花城勉强一笑。
花城走近,似有所指道:“若无处可去,就来我这吧。”
花境厢房,已累极的王忆白沾到床便沉沉睡去。
花城发现她沉静的脸半边通红,还微微肿着,只得拿来药膏,细细在她脸上涂抹起来。想起前日她左手的剑伤,也一同换了药,复又仔细包扎好。一边忍不住嘀咕道:“伤的这样频繁,你那支簪子很快就抵不过医资了……”
收拾妥当,花城悄然走出厢房。回身掩门时,似突然察觉了什么,双手一滞。立刻恢复寻常神态,轻轻将门关好。
走进庭院时,雨已小了许多。
花城负手而立,朗声道:“既来了,何不现身一聚?”
后院一角有人影闪现。“你如何知道是我?”声音沉沉。
走至近处,男子身穿玄色劲装,胡须拉碴,神情落拓。
花城回身笑道:“我们这一行中,有谁人不识北堂兄的西泠小箭?”
男子冷笑道:“西泠小箭再厉害,终究敌不过你这雍国第一杀手。”
“北堂兄过谦了。方才小箭的力道只有寻常一半,不像是要致人死命,倒像是……”花城停顿,意味深长地含笑看着玄衣男子道:“有意试探我。”
“哈哈哈……花城果然名不虚传。”北堂朗笑。
花城陪笑,又道:“那北堂兄,可试探出了什么?”
北堂此刻手中执出一支小箭,若有所思道:“我这箭告诉我,花公子现下,正身处险境。”
“哦?如此,还望北堂兄手下留情了。”花城不以为意。
北堂摇头道:“将你置于险境的,不是我,而是她。”小箭往厢房方向一指。
花城但笑不语。
北堂不再卖关子,道:“据我所知,那女子是你此次的猎物吧?只是不知为何,时近半月,还安然活在这世上?这实在不像花公子作风啊。”
“为期一月,早一日我就亏,你知道,我从不做亏本买卖的……”花城故作轻松。
“真是如此?还是……花公子另有所想?”北堂不依不饶。
“北堂兄可见过猫儿捕鼠?猫儿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几番玩耍戏弄,定要尽兴了才肯下肚。这,不就是捕猎的乐趣所在么?”
北堂一时无话,定定看着花城,似在考量他所言的真假。
“如此最好。还剩半月之期,半月后,若她还活着,便会是我的猎物。到时……还望花公子勿要阻拦。”
花城此刻敛了笑意,话里透着冷意:“我花城行事,何时轮到你北堂光来教?前门在此,话说完了就请便吧!”
“哈哈哈……从未见你对谁上心,有趣、有趣!”北堂光边笑道,边大步离开。
看着北堂光离去的身影,花城脸色阴沉:王夫人终是按耐不住了。转念又想,半月内连着雇用排名第一第二两名杀手,相爷给夫人的零花钱,是不是多了点?
☆、第 22 章
第二日晨,王忆白在庭中与阿浪玩耍。花城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脸上的伤好了许多,精神却还是不佳,对着阿浪有些心不在焉。不一会,老家人来禀说门口有位白衣公子,要见王姑娘。花城见忆白背着脸懒懒瘫在榻椅上,并不动弹,就让老仆随意去打发了。老仆转身欲走,忆白忽道:“等一下。”起身叹了口气:“我去见他。”
微微日光下,楚随依旧是一袭白衣,衬着乌发披散,整个人显得格外闪眼。竹青小立身后,一手为少主打伞,一手拎着一个包袱。
这个人,无论在哪里、做什么,总是这么招摇。可是见了他,心里又止不住的喜欢,忆白感慨自己真是肤浅。
缓缓走近,楚随微笑看她,眼中带着暖意:“你昨天一夜未归,我很担心你。”
王忆白无言以对,低眼哼哼应过。楚随向她伸出手,边道:“回去吧。”
忆白往后略退了退,似是下了决心,抬头对他道:“有些事,我还要再想一想。想好了,我便回去。”楚随脸色闪过一丝落寞,她又补充道:“你放心,不会很久的。”
楚随看着眼前一脸坚定的女子,心想喜欢上一个人,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时时牵动你的神思,就像在心间种下一株藤萝,你任它抽枝发芽,不经意间心就被枝枝蔓蔓裹挟了,愿意随她的喜而喜,随她的忧而忧。
他看了她许久,终是回身,接过竹青递来的包袱,缓缓上前,交在忆白手中,柔声道:“这里头,都是你爱吃的。三小姐说见了这些,你会高兴。”忆白动容,避开他的眼神,接过包袱。回身正想抬脚踏上石阶,忽的被楚随从身后抱住。漆黑瞳仁因为惊讶微微一张,身畔传来男子温柔的香气。
“等过些日子你父亲回来,我就去提亲。我会告诉他,除了你,我谁都不娶。”声音轻柔地响在耳畔,又回荡在脑内。嫁给楚随,跟他一起去漠北,会是另一番景象吧。漠北,是否真像人们所说,苍凉遒劲、荒茫孤寂?那一定是与莺莺燕燕的江南截然不同的景致。忆白不忍推开他,任他抱着。许久,楚随才松开她。她上了两步石阶,回身冲他微微一笑,终消失在门内。
楚随抬头看了看花境的牌匾,心中隐隐不安:为何,一定要是这里?
庭院中,忆白铺开各色吃食,顺手捡了一块杏仁酥吃起来。才吃两口,眼泪似黄豆一颗一颗掉下来。时至今日,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若真爱他,何不抛了家人感受与他好?若真舍不下那些情谊,何不干脆同他撇清干系?现在这样千丝万缕纠葛着,不正是自己最厌恶的吗?
忆白万分纠结的那几日,花城觉得,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好时光。每日醒来眼前都有她的身影,一起在庭前阳光下看看花、吃吃小食,与阿浪玩耍,在后院喂鸡,买些新鲜戏本子回来讲给她听……恍惚间,花城觉得,若是娶了妻,大概也该是这般情景吧?多年来难得感受到的温暖,让他第一次对家有了些许念想。与她一起,他不再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血的温度。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何偏偏是她而不是以前任何一个猎物?也许只是单纯因为她模样生的好?也许因为她性子特别?也许因为自己的本心终于对噬血生起厌倦而正好在这一刻遇见了她?花城有时会想起这禅一样的谜题,终无定论。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倏地消失不见,只能像沙漠中的旅人遇见了绿洲一样,贪婪又不安地享受着她的每一刻陪伴。
后两日,忆白精神见好,花城决定带她出门逛一逛。
这一逛,就逛出了事端。
回去途经的一处巷弄,左右跳出两名刺客,手执明晃晃的刀剑,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花城很头疼。他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两名刺客也在杀手排行榜不知何处出现过。看来这雍国风调雨顺,朝廷给相爷发的薪水着实不少。昨天还道王夫人又请了北堂光,眼下看来,她按榜索骥,后头还不知雇了多少人。
花城正欲动手,却被忆白伸手一横拦住。她一个跨步上前挡在他身前,双手在胸前抱拳,对着刺客一脸严肃道:“两位兄台……”
在场三人都是一愣。花城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只到自己胸前的后脑勺。物转星移,眼前闪现多年前,也是这样护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女子。苍白的脸,绝望的眼神里有一丝希冀,沾满血污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活下去,阿城,好好活下去。”胸前衣襟被鲜血沾湿一片,他全身颤抖,不知所措地拼命摇晃她冰冷的身躯。
我们时常感叹,没有在另一个时刻遇见这一个人。而花城的遗憾,是在他终于变强,强到可以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她却不在了。
就在他思绪飘渺的时候,忆白一本正经地朗声道:“两位兄台有话好说,刀剑无眼,不要冲动。”两名刺客莫名其妙地看她,哼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