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放任他自以为是大公的继任者,或者让其他人以大公自居。”克莉斯毫不留情。伊莎贝拉离开她的怀抱,翻过身仰面朝上。与夏宫或狮堡相比,黑岩堡的天花板十分朴素,既没有图画,也没有浮雕。位于石塔顶层的卧室拥有拱形的天花,上面一盏铁做的吊灯也没有,石砖因为年久而渐渐融合在一起,砖缝的泥灰在不久前的地震中多有脱落,唯一能称得上装饰的烟道由壁炉上方升起,直通塔顶,上面挂着石室内唯一的装饰——一面奥维利亚圆盾。多少年来,伊莎贝拉自以为见惯了这些灰白的石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躺在自己的城堡里,会觉得这些石头做的天花板是如此的简陋和荒凉,跟她地处大陆边陲的国家一模一样。
我的堡垒。伊莎贝拉最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念头,她滑进被窝深处,只露出半张脸。尸潮入侵时,带领大家为家园奋战是自然而然的事,她脑子里没有杂念,听从她命令的奥维利亚人就算有异议,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你说现在,他们是怎么看我的?”认为大公的长女理应出面管理城堡?伊莎贝拉还没乐观到如此幼稚的地步。她舔了舔一夜未进食,发干的嘴唇。克莉斯明白她的担忧,握住她被子里的手。
“既然你是神,应该知道他们的想法。”
“对神来说,最难测的也是人心。”
“你欺负我。嘴上说着要保护我,实际上净摆臭架子。”伊莎贝拉翻身跨到克莉斯身上,将她压住。克莉斯拍她的背,示意她下去,尽管她叫她“贝拉”,伊莎贝拉还是不教她如愿。她清楚克莉斯想要谈论什么,但是拜托,一大早,在她们温存过的床上?还是不要吧。伊莎贝拉趴在克莉斯身上,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只要我不亮出绯娜的谕旨,就不算逼迫领主们做选择。帝国的附属国,离经叛道的女大公,诸神呐,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他们大惊失色的。要是没有领主的效忠,大公也不能成为大公。
“你在担心安德鲁吗?”克莉斯问她。伊莎贝拉摇头,侧过脸好让自己能够讲话。“安德鲁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孩子,不论哪种安排,他都会理解的,总有一天会。况且,就算,就算我决心站出来,我也不会有子嗣,他获得大公戒指只是时间问题。我的弟弟不擅长作战,他的年代还没有到来,如果硬把他推出去……要是绯娜站在他面前……”
“她会从他手中夺走一切,毫不留情地。即便你出面,没有奥维利亚作你的筹码,掌握帝国后的她绝不会搭理你。”克莉斯的警告让伊莎贝拉乐弯眉毛。“我的半神认为人心最难预料,偏偏帝国皇帝不在其中。她是个难懂的人,我承认,但没你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我的贝拉对敌国皇帝十分热情。她可有爱称,也叫你贝拉吗?”“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只给我见过?”伊莎贝拉撑起身子,咯咯而笑。“我跟绯娜之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会背叛你的那些唯独不可能。就算我不是她的对手,你也会帮我的,竭尽全力。我说的对吗,我的半神?”伊莎贝拉温柔地叹了口气,抚摸克莉斯的耳郭,俯身印下一吻。可惜半神不能大展神威,打个响指就让损坏的城堡复原,让伤者恢复如初。作为城堡的实际管理者,伊莎贝拉催促自己溜下床,套上外出的衣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克莉斯坐起来。羊毛毯以及上面的棕熊皮随着她修长的身体滑下来,伊莎贝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关于绯娜的?还是关于安德鲁?”“关于你,关于你的心意。”“我的心意就是赶紧起床。我们要巡视城堡的清理工作,昨天你说过要亲自检查重伤员,防止他们恶化,你记得吧?还是你要我现在摇铃,把女仆唤进来?我不想让她们看见你这副样子,出于自私的目的。”
伊莎贝拉弯腰在地上翻找,要为克莉斯套上内衣。她的心也跟昨晚除去的衣物一样,乱糟糟地纠结成一团。总之先把眼前的工作完成,克莉斯刚刚回到身边,不要让她再为你的事忧心。伊莎贝拉抓住想要的,打定了主意。
第304章 真面目
“如果你是要考验我作为秘法师的能力, 建议你正面挑战,自作聪明的小伎俩只会让你显得愚蠢。还是应验了那句老话, 权力使人傲慢,而傲慢致人盲目?”诺拉从墙壁上的公式里直起腰,对窗台上的乌鸦说。乌鸦拍打翅膀,跃向室内,一股看不见的小小秘法旋风立刻横扫过诺拉栖身的石室。桌面上蓝色的火焰被秘法旋风吹灭,化为人形的克莉斯打个响指,火苗应声燃起,好像是她训练有素的小狗。“有趣。”诺拉转过身打量她。表面上,她的打扮与以前一样, 黑色的圆筒靴, 黑色的羊毛裤,悬挂匕首的黑腰带束在及膝的黑皮袍上。整个北方都只有诺拉?秘法一人能够感知到, 这些不过是她欺骗世俗眼睛的障眼法。真正的她绝非肉眼看到的模样, 每次见到她,诺拉都忍不住尝试, 但克莉斯本人就是一个秘法的漩涡,诺拉甚至不敢放出她的甲虫, 它们也许会被吸进去, 失去与她的联系,而这些总让她想起当初老头子对它们做的。
“需要我猜猜看吗, 是什么让秘法的风暴舍得离开温柔乡,造访疏远的老朋友?我猜一定不是为了跟我分享智慧的果实,所以,很抱歉,本学士没空接待。”诺拉私底下为老朋友取了新的绰号, 秘法的风暴。秘法小天才为此洋洋得意,她的老朋友却像块木头,板着一张脸,为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你听起来跟从前一样。”她说。
“荣幸之至。而你那张专门惹人讨厌的刻薄嘴巴也跟从前一模一样。”见克莉斯的视线落到桌上的手稿上,诺拉赶过去,趁自尊心受伤之前,把稿纸弄乱。“秘法界的一等机密!”她嚷道。克莉斯微笑,她浅薄的笑容在诺拉的一瞥之下立刻消融,就像从前一样。诺拉升起很不好的感觉。“你就不打算请我指点一二,好让你在未来几十年内引领秘法的潮流?”
噢,听听看呐,这副“你就不打算抄我的作业,好在课堂上教老师夸赞,同学羡慕”的讨厌高材生腔调。“一直以来,我才是那个遭剽窃的。”诺拉吸了吸鼻子,讨厌的阴霾之地,让她的鼻涕也变得酸溜溜。“秘法的高峰得靠自己的脚来攀登,让生翅膀的鸟人提溜上去,算什么本事。”说完,诺拉偏头朝克莉斯背后看,她的后背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两样,衣服上也没开出令翅膀张开的口子。“能让我摸摸看吗?你的翅膀只是视觉上的小小把戏,要是高兴,不变幻出它们来,你照样能够飞上天,对吗?”
“幻觉会伤人。我以为你知道。”克莉斯冷笑。“要不是你没参与学会对我的解剖工作,你的双手已经搬家了,哪里容得下荒唐的建议。”她冷酷的语调让诺拉收回手。学士有些沮丧,垂手乖乖在桌边站好。“我足够聪明,懂得正确评估双方实力的重要性,因而能够避免无谓的傲慢的拖累。我是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我打不过你,不代表你对学会出手的时候我会袖手旁观。就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也得为你的贝拉考虑。”
“你胆敢威胁我。有我在身边,没人能动她。”
“那么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呢。”诺拉抓住破绽。难得她说漏了嘴,看来秘法的风暴改变的只是她的身体与秘法能量的关系,并未让她变得更聪明,获得非人的智慧。在智力上,我从不输给她,不输任何人。诺拉眼睛也不眨,脑子里的句子不断往外涌,她连气也不想换,任凭蛮横的勇气支撑着自己。
“你不可能永远守着她。末日即将到来,如果不加以阻止,世界必定倾覆。黑岩堡的尸潮与以往有记载的全都不同,秘法的狂潮甚至改变了天候。别人对此一无所知,唯独诺拉?秘法不同。那天晚上——还是早上——由地下深处涌出的秘法波动是如此独特,它们古老,陌生,狂乱,难以交流,无法控制。黑色的潮水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漫上了城墙,人们蹚着黑水作战,却对真相一无所知。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你不会知道的,比我吃饭的次数还多——万万没想到,世界将以这样的形式走向毁灭。不,其实我想到了,我能想到世界之舟沉没的方式一定在我的料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