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英杰传(285)

岩壁间回荡着克莉斯的声音,她言语挑衅,视线谨慎地扫过广场,尤其石座灰黑的影子。那地方又远又暗,也是敌人最有可能的藏身处。将军猜到她的心思,抖动肩膀笑起来。女子清脆的笑声透过骸骨将军面罩前方细长的裂缝,让克莉斯寒毛直竖。

我在做梦吗?克莉斯的心神与握剑的手一同颤抖。将军一定瞧见了,克莉斯很清楚,她看似柔弱,心思却如最好的武士一般,锐利机敏。她的手指纤长优美,无论拨弄琴弦,还是舞剑骑马,都是一把好手。克莉斯用力眨眼,好想叫她的名字,肋骨却疼得像又挨了一刀,心里怕得只想转身逃走,哪有胆量确认是否真的是她。

你疯了吗,克莉斯?沐恩?她是个死去的人,她的头颅由先皇亲手……可既然死去的柏莱人可以,凭什么蒙塔人就不可以?不,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决战在即,你却疯狂幻想敌人的容貌?她披着谁的皮囊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一张死皮,一具腐朽的枯骨而已。真的那个她,早就焚毁在战火里,就连名字都快被世人遗忘。

克莉斯咬牙迈出一步,只是抬起腿,就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不管那具黑黢黢的盔甲里装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她的确敏锐,远胜遭遇过的所有魔怪。

“我忘不掉。”骸骨将军叹息,声音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温柔。她举起乌黑的铁指,捧住硕大的羊角头盔。克莉斯别过脸,不敢再看。

“我要努力忘记你,可我越是用力,你越是活蹦乱跳。我的血液冷却凝结,我的头颅干瘪枯朽,即便如此,即便到了今日,你依然在那里。你是我的灯塔,是我的烈日,是我脉搏中滚动的热流,你是我的生命之光。我无法与你分离,与你别离就是我的死期,即便我的身体不得不离你远去,我的灵魂依然停留原地。”

克莉斯听见铁盔落在石质扶手上的声音。你不能看,站在你面前的是即将与你对决的敌人,如此明显的圈套,你也打算上钩吗?克莉斯质问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然与那双紫罗兰的眼睛四目相对。她看上去与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不同,只是皮肤略微苍白,或许只是盔甲太黑的缘故。

“你还跟以前一样。”索菲娅微笑,左颊的酒窝散发出醉人的神采,从前克莉斯很爱亲吻那个地方。该死,本以为早已忘却,那些感觉却偏偏选择此时苏醒。“省点力气吧,亲爱的人。相信我,你越是试图忘记,它们便黏得越紧。倒不如顺其自然……”她抬起手腕,解开铁手套的搭扣,累赘的铁叶铿锵落地,露出她白皙,修长,美丽的手。“我听说他们把你塞进乌鸦的队伍。那种肮脏的活计,根本不适合你。你的心质地柔软,又像兔子一样敏感。我走之后的这些年,还有谁会知道你的这个地方……”

索菲亚抬起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便站在面前。她的手贴上克莉斯胸前的皮背心,牛皮太薄,她的皮肤热比火炭,与心脏紧贴在一起。索菲亚微微一笑,仰面望向克莉斯,她的眼睛还跟以前一样,盛满所有诗行与乐曲的美景。

“它跟你一样,不擅长说谎。”索菲亚温柔摩挲克莉斯胸前。“它是那么寂寞,每一次跳动,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响。没有人为它在那里,我走之后,再也无人离它那么近,安静地听闻它。告诉我,你是怎么感觉的?别管我们的身份,地位,生死,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别理会,告诉我你的感觉,你是怎么感觉我的?那些感受深埋在你的心里,它们从未离去,只是过于胆怯,无法离开阴暗之地。”

索菲娅执起克莉斯的手,克莉斯的手指抽搐般地弹动几下,并未反抗。她原本以为,她的手会像死人的一样,又硬又凉,接触起来却和印象中无异。她的脸庞也和从前一样。克莉斯看到自己的手指拂过她的面颊,明白自己正凝视着她,就像她们从未分离。

“我生来就是一个被放弃的人,从未有人像你一样,走到这么近的地方,与我相互依靠。从前我都不知道,有人把我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直到我遇见了你。你还记得,那一晚我们在智慧的井泉旁相遇,你说了什么吗?”索菲亚环住克莉斯的腰,侧过脸,自然而然地贴在她的胸口上。她的头颅,脖颈,脆弱的面庞全都暴露在克莉斯面前,只要举起剑,一个心跳的工夫,所有的威胁都将宣告解除。

“索菲娅……”克莉斯的声音和呼吸都在颤抖。她伸出手掌,覆盖在死去的情人头顶,那地方暖融融的。她一度以为自己全都忘了,有人曾倾心相随,而一向冷静的自己,竟然想要越过许多时光,看到她老去的模样。“索菲娅。”她再度呼唤她的名字,唾液苦涩,难以下咽。“如果只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是一个人来见你,我情愿让你再刺我一刀。你离去之后,我过得好辛苦,常常想到放弃。”

“你真是个傻瓜。今日与以往不同。”索菲娅抬起头,克莉斯拇指旁边,她紫罗兰的双眼闪闪发光。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眼底,让她看起来像航海故事里,只消看上一眼,便会教船员痴迷,进而投海的雾中魔女。老天,她可真美。克莉斯克制不住地想,极少有人像她一样,能将灵魂的漂亮展现在脸上。她灵魂隽秀的魔女笑着道:“我们可以在一起。我遣散了无关紧要的人,你瞧,我都准备好了。”索菲娅摸向克莉斯双手。“你可以跟我一起,我们共享王座,你同我一起,享受无限的黄昏与黎明。”

“无限的黄昏与黎明?”

怀里的索菲娅颔首,模样像个纯真的少女。

“无限的黄昏与黎明,无限多的日子,都用来屠戮无辜之人,令江河染血,这样的日子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成为你的意义吗!”索菲娅急切反驳,几乎叫喊起来。“你说过,你亲口说过,我是诸神为你铸造的钥匙,你的城门,只有我才能打开,如今这些,都毫无意义了对不对?什么狗屁钥匙!你的厅堂绝非为我而设,别人大喇喇地踢开门,你照样点燃炉火,备下面包热汤,倾情款待。”

“索菲娅,冷静。不是你想的那样。”克莉斯握住她的胳膊。索菲娅将她推开,步步后退,脸上的惊惶让克莉斯想起分别的那个夜晚。“不……”她伸出手想要挽留,胸口又是一阵抽痛。

索菲娅避开她的触碰,退到两步开外。她攥紧拳头,望向克莉斯,娇小的头颅暴露在笨重的盔甲外,看上去愚蠢又畸形。畸形的美人瘪起嘴,下巴颤抖,似乎快哭了,最后却做出个悲惨的笑容。“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我最亲爱的人。爱是自私之物,而你,你总想把世间万物,都装进你的正义里面去!”

她张嘴尖啸,陡然高飞。声波化

作利箭,刺向克莉斯双耳。克莉斯痛苦地蹲下来,捂住耳朵,却见两道白光飞一般地掠过。噪音撕裂耳膜的痛楚让克莉斯视线模糊,她奋力向上望去,震惊得无法言语。索菲娅原本该是手腕的地方红光暴涨,血,烧伤的瘢痕,或是成群的火蚁沿着她的小臂缠绕蠕动。她那双弹琴的手脱离身体,飞快地拨动看不见的琴弦,刺耳的弦乐取代她的尖叫,依然难听得令人绝望。

她是故意的,倘若我的五官不是如此敏锐……克莉斯将舌尖伸到门齿之间,想要借助疼痛获得挣脱的力量,然而嘴唇开启,苦涩的胆汁率先喷了出来。她弓起背,大呕特呕,苍穹雪亮的剑身上溅满污物。她生来要强,从不在人前示弱,但索菲娅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她的叹息从半空中传来,黑的盔甲沐浴在渐渐明媚的阳光里,居然有几分暖意。“我走之后,你可曾让人瞧见你这幅模样?”她疯狂舞动的双手停下来,与手腕分离的两只白手借助无形的翅膀,滑向克莉斯,动作丝绸般流畅。她的皮肤跟先前不同,也成了丝绸,滑腻冰凉。克莉斯感到索菲娅微凉的手在抚摸她的后颈,而后缓缓握住她的脖子。

“你总爱逞能,拒绝我之前,你首先拒绝的是自己。‘不’是个人人厌弃的字眼。”

“那么你呢?”克莉斯单膝跪地,望着生有苔藓的黑石地面上,自己黄绿的呕吐物。“你大费周章,与我单独会面,就是为了弹首难听的曲子,让我吐一地,然后再嘲笑我?真要杀我,你早就得手了。在洞口,在石柱前,在你数次将我引来的时候。你想要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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