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地窖之时,克莉斯坚持要让地窖大门敞开,并派遣狮卫全程看守,结果遭到诺拉的坚决反对。“铁疙瘩们只会碍手碍脚!”诺拉挥舞她沉重的袖子,把身边的狮卫都赶走。“这可是不容有失的大事,关系到整个秘法界的新局面!”
秘法的新局面?鲁鲁尔面色凝重,少见地没有作声,弓着背一个劲儿摆弄那些乌黑的石板。花斑蹲在她身边,神色悲戚,不时偷抹眼泪,帮起忙来却不遗余力。秘法界的发展对柏莱人来说如同绯娜殿下的制香师,毫无意义。然而她们努力的模样分明在说,遗迹石板的复原与她们是休戚相关的大事。
也罢,就当是安抚这些惨遭屠戮的可怜人。地窖修建于十年前,构造克莉斯再清楚不过。既无暗门密道,也没可供翻越逃逸的窗户,唯一的出口在地面上,只要她们不是召唤出那些不该存于世上的玩意儿……
克莉斯闭上眼,闪电剧烈而苍白的光芒击碎黑暗中的短暂宁静,炸雷似乎就落在耳边。旋风卷起腥冷的雨水与榕树细小的黄叶,糊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睁开眼的时候,梅伊正向西方远眺,将山脊上的一缕黑烟指给伊莎贝拉。
“天火。有日子没见着了,幸好今天下雨。蝗灾那年我可是记忆犹新,城中消防队出动泰半,家中库房着火却没人来救。一家老小忙活半宿,最终只换来一地黑灰。这世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唷。”
恐怕不是万众期待的样子。克莉斯猛地推开地窖门,冲入地下。陡峭的石梯尽头一片狼藉。地窖中央石板散乱,为给她们腾出地方,挪到墙角的置物架倾倒两个。墙边放置蜡烛的铁架翻倒在地,蜡烛滚向墙角。摆放在地面上的油灯也被震倒,灯油倾倒,赤红的火舌舔舐油迹,扇形的火光被涌入的乱风卷动,疯狂乱扭。
诺拉学士不是盲了就是疯了。她的眼中没有火,火光照亮她半干的宽大袖子,她双膝着地,跪在潮湿冰凉的粗石地板上,护住身下石板,从克莉斯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锃亮的大脑门儿。鲁鲁尔立在她旁边,拄着她的狼牙棒,凝视石板,神情警惕。只有花斑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她猛踩火堆,草鞋下冒出青烟缕缕。
见鬼!“你们打算烧了房子吗!”克莉斯冲向油灯,抬起潮湿的皮靴,踩灭火苗。花斑气喘吁吁,站到鲁鲁尔旁边。鲁鲁尔匆匆瞥了克莉斯一眼,诺拉甚至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听到了吗!它的声音,美妙的,洞穿无知黑幕的声音!它是多么渴望重现于世,你瞧,我们甚至不需要黏合剂!”
诺拉颤抖的双手捧起面前的石板,破碎的石料拼合在一起,其上刻有半只大猫,它的后半身消失不见,腰部被一道竖瞳形状的椭圆洞口截断。克莉斯望着那动物额头的凹陷,胃里一阵翻涌。
“我的猜想没错,虽然大胆,没有错,开拓秘法的疆域总是伴随着英勇的假设与大胆的试错。问题不在我们唤醒它的方式,而是遗迹的复原出了问题!只要能够将它恢复原状……”
诺拉伸长胳膊,手捧婴儿般小心翼翼,将漆黑的石板放入拼图缺漏处。没错,正是最不愿回忆起的那一部分。那背驮武士,越过漆黑的竖瞳,同时身居两地的三目异兽。克莉斯捂住额头,幻象控制她的视觉。她眼见椭圆的裂隙从拼接完成的石雕上方升起,腥冷的旋风席卷地窖,角弓被吸进裂隙,其上纹章光芒迸射,将地窖照耀有如白昼。
“不——”克莉斯头痛欲裂,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诺拉虽是被收养的弃儿,有时简直是西蒙大学士的亲生女儿。这会儿她偏偏听不见克莉斯的声音,只对鲁鲁尔一个人说话。“你瞧,就是这样,如此一来,我们只需将最后一块石板打碎,重新拼接,随后便是见证新纪元的时刻。”
诺拉站起身,抓起盾牌大小,裂隙中塞满浆糊的石板,递给鲁鲁尔。克莉斯撩起苍穹,顺手将它击飞。诺拉愣在当场,石板脱手而出,飞向地窖墙壁,撞在木质货架上,沿着老旧的裂痕,重新碎裂成无数细小石块。
“你知道你在做什……”
“我说了不要!”
疼痛转移到太阳穴,克莉斯挪动手掌,压住跳动不已的血管。“立刻给我停手,还来得及!”她霍地举起巨剑,闪亮的剑身映出诺拉僵硬的面庞。
“原话奉还。”鲁鲁尔阴沉着脸威胁,伸出武器。狼牙棒的钉刺压住苍穹剑锋,剑身蔚蓝的光芒照亮漆黑的熟铁。
背后脚步声渐近,伊莎贝拉出现在视野里。从地下而来的角弓已然被她解下,握在手里。梅伊现身另一侧,手握钢剑,警惕地打量地窖内的众人。“柏莱人持有武器已是重罪,何况用它指向一位帝国军官,授勋骑士。你现在收手,念在你并未造成实际伤害的份上,我可以假装没看见。”
噢,该死,对柏莱人风俗一无所知的帝国佬,总爱招惹他们的鲁鲁尔。克莉斯想要勒令梅伊收回她的威胁,却找不到合适的立场。花斑转向梅伊,指骨被她捏得发白。女孩努力掩饰恨意,结果令人失望。诺拉的大袖子微微蠕动,鬼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
“诺拉学士,您知道,我想做秘法的朋友,与您为敌,并非我的本意。”伊莎贝拉张开弓。她的动作比在红死谷时利落许多,只有苏伊斯与克莉斯知道,失去安妮的日子里,她是如何打发寂寞而痛苦的夜晚时光的。
“哼,”诺拉挑起一抹剑锋般的冷厉笑意,“秘法的朋友?秘法救过你老爹的命,而你却用箭矢指向它伟大的开拓者?”
“为此我向您道歉,但放任您伤害克莉斯爵士,绝非感恩之道。”
“呿,好个克莉斯爵士。区区革职房东,不过对你两腿间的玩意儿来说有点意思罢了。”诺拉嘟哝,袖口微振,几缕莹绿的光芒探出头来。甲虫翅膀震动的嗡鸣声被豪雨声掩盖,除却克莉斯,常人难以辨识。
“当心!”她大声警告,伊莎贝拉的神经本已绷到极致,被她惊动,拉弓的手指骤然松开。箭矢化作一道凌厉的风,嗖地擦过诺拉耳郭,射入墙缝里。诺拉瞪大她湛蓝的眼睛,向后梳拢的亚麻短发猛地扬起,让她看上去像个傻瓜。秘法甲虫振动翅膀,晃晃悠悠飞出主人的大袖子,嗡嗡地直冲伊莎贝拉而去。克莉斯用力格开鲁鲁尔的狼牙棒,然而想要斩中甲虫,仍然差了半步距离。只能用那个了。她心念方动,古老的纹章便自行浮现。苍穹蓝光暴涨,克莉斯紧绷的肌肉随之扭转,剑技势不可挡,似乎自出生起便镌刻在她的骨骼中,随同血液一起涌动。
无形的锋刃脱离剑身,猛斩过去。伊莎贝拉搭箭上弦,非木非金的角弓光芒乍现,克莉斯很肯定,那一瞬间,地窖内一定有什么东西被点燃,被唤醒,被引爆了。
众人之中最先有反应的是诺拉。她呆愣的脸忽然间垮下来,眨眼间变作惊讶与兴奋混合的古怪神色,蓝得通透的眼里光芒闪烁。继而是空气中的轻鸣,仿佛远方有琴弦轻拂,然而接下来是完全称不上乐章。
克莉斯的凌空斩击打中秘法甲虫,甲虫颓然坠地,远处被砸碎的石雕碎片却颤抖着徐徐升起。
鲁鲁尔第二个发现异样。她警惕地望向克莉斯,撩起她的长柄武器。第二记斩击砍中狼牙棒,金铁交击之声刺痛耳膜。克莉斯再次举剑,鲁鲁尔抢上一步,挡在她前面。“事关族人的存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退开!”伊莎贝拉瞄准鲁鲁尔,呵斥柏莱战士。鲁鲁尔向她投去轻蔑的一瞥,梅伊吹响口哨。“柏莱种,你动她一下试试。”
混蛋,眼下个人的安危还有什么要紧!克莉斯心急如焚,几个人你来我往的工夫,凌乱的石片,甚至散落的土灰纷纷扬起。乌黑的碎石漂浮半空,彼此聚拢,像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浓雾。看上去,雾团比秘法伟大的开拓者更明白自己应该是何种模样。
来不及了!克莉斯迈进一大步,绕开鲁鲁尔,挥臂推开扑来阻挡的诺拉。诺拉被她一掌推飞,撞向鲁鲁尔后背。鲁鲁尔猝不及防,背负诺拉扑向伊莎贝拉。最后的机会,阻挡噩梦降临的最后机会。克莉斯双手握剑,花斑见状张开双臂,向她猛扑过来,克莉斯只匆匆瞥了一眼。瘦弱的混血柏莱孩子的攻击,她还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