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6)

在这枯槁之地,这女子的现身如江南春雨般淅淅沥沥,给人眼帘带来一抹碧色——众人都忍不住侧目看去,包括那位年轻剑客。

剑客心道:这女子想来是从城里出来的,不然自己来的路上必然会看到她。

绿衣女子看了一眼场上,冲少年剑客微微一笑,剑客一愣,以为她想坐在自己这桌,却见她腰身一扭,径直朝那道士走去。

“这位道长,可否让小女子坐在你旁边?”

睚眦一抬眼,嘴角泛起一抹笑,“自然,姑娘请。”

绿衣女子还真就挨着睚眦坐下,直接喝起了睚眦的那杯茶。

众人瞠目结舌,只道这女子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而那道士更是道貌岸然的轻薄之徒。

剑客本也担心这女子吃亏,但见状,只觉非礼勿视,继续盯着茶馆的大门。

女子将茶盏放回案上,推向睚眦,轻轻地,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看道长您,还是很渴,瞧,这嘴唇都已干裂了。”

说罢,她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指尖轻轻搭上了睚眦的下唇。

睚眦任由那细嫩指尖轻轻摩擦着自己的下唇,面无表情道。“你是故意在这风情万种,让别的男人看的吗?”

“此地除了你,还有别的男人吗?”

睚眦脸上泛起一抹邪气,带着笑意凑上女子颈间,似欲轻薄,话语却无情:“我知你想要画剑堂的剑谱,然而你这套对我不管用。”

女子的笑僵在脸上,缓缓抽开了身子,托腮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喝我这绿浓”

“螭吻的茶,现在还不敢喝。”

女子脸色微寒,但终究没有发作,她正色道:“你地方全去了?”

“今晨方收到消息,还差一处。”

“我同你一起。”

睚眦眉毛微挑,他们几人一向各自办事,互不干涉,甚至连驰援都很少,这女子却在此时要和他一起,莫非她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

“我知你现在要去寻你老子的麻烦,你若下不去手,我可代你,只不过,剑谱得给我。”

二人此刻状似耳语,众人道二人在卿卿我我,只是偷瞄嬉笑,却也并未能听到二人所说的任何东西。

那少年剑客正襟危坐,更是不会刻意去听旁人私事。

“你杀人是快,但是折磨人却不如我……”螭吻见睚眦不语,以为他动了心,继续蛊惑道,“更何况,那画剑堂的剑谱于你本就无用……”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睚眦眼神制止了,二人同时朝门口望去。

一人掀帘而入。

那人长得平平无奇,看也没看众人,似乎在进来之前,就对茶馆的布置和座位了如指掌,直接地坐到了剑客的对面。

剑客绷紧的脸却似缓和了几分,冷冷道:“阁下追了我这般久,终于露面了。”

两人目光一触即移,宛如刀剑相碰,在众人都听不见的远方,蓦地响起一声铿锵。

场内所有人的心里蓦地腾升起一股刺骨的冷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在众人心里簌簌落下。

睚眦和螭吻是最先离开位置的人。他们方站起身,茶馆内的桌椅悉数坍塌成碎屑。

其余人跌落在地,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变故,不明所以。而那位剑客和那个最后一个进来的人,都不见了。

茶馆的门帘无风自荡,睚眦走上前细看,上面竟已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螭吻识剑不如睚眦,在剑意出来之后,才知道那少年剑客竟是拿着荒雪剑,顿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她浮夸的表情下,心中疑虑却是重重:这荒雪剑的主人也未免过于年轻,以及,什么人这么大胆,竟在追杀荒雪剑?

她走出茶馆,看向远方那渐去渐远、交织又分开的一黑一白身影,自言自语道:“明明自己在被追杀,却还顾念这茶馆里旁人的安危,不惜挑了条最难的路走。”

身后传来睚眦冷酷的声音:

“赌一把?那剑客若赢了,你无须替我杀人,我就把画剑堂的剑谱送你,他若败了,你请嘲风喝一杯绿浓。”

螭吻微微一惊,心底盘算了几下,扭头看向男人。

此时的睚眦被方才的拼杀激发了戾气,形如妖道,叫人生畏,却是她素来最喜欢的一面,不禁媚声道,“那少年人既然拿着荒雪剑,也该有点能耐,如此,我就同你赌一把。”

睚眦却是看也不看她,“这样一来,就有两个人得死了。”

螭吻纳闷道:“你怎知那剑客一定会死,又为何恨嘲风?”

“你睡过的男人也许很多,但是你不懂男人。”

换做正常女子听到这般羞辱必然勃然大怒,然而螭吻不是正常女子,睚眦也并没有羞辱她。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螭吻沉吟了片刻,例行公事般问道:“这些人怎么办?要全杀了吗?”

他们此时说话早已不避讳众人,有耳尖的听到他们所说,已然肝胆俱裂,慌不择路想跑。

睚眦抬手虚点,跑得最远的那个人应声倒地,一点血迹从他的眉心透出,蒸发如水汽。

“给他们个痛快吧。”

睚眦迈步走向荒野,一声声尖锐的哨音被抛在身后,一具具血肉之躯倒地的闷响宛如给他送行的鼓点。

……

十日后,立冬。

洛阳皇城,御花园中,皇帝一人坐在假山前的石亭中,侍卫们悉数站在五步之外。

嘲风的信他刚刚读罢,信上共计三件事:

第一件事:画剑堂、凝春刀灭门,还有三派已自废武学。

第二件事:沈昱诚希望能由沈放替他送剑谱入宫。

读到这里,他先是皱了皱眉,紧接着嘴角却浮起一抹奇特的笑意。

第三件事:睚眦失手,让孤山剑庭剑首的小儿子方堤逃下山,如今下落不明。据探子来报,孤山剑庭早在睚眦上山前,就不知从何处获得了风声,正准备逃往北荒。

他喜欢嘲风,因为嘲风办事的风格深得他意:言简意赅,好事在前,坏事殿后——但是坏事当中,总能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逃往北荒么?”皇帝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羊脂白玉戒。

二十年前,梁国出兵打西凉的时候,北荒十二部落作壁上观,这次,他要清理自家的江湖,疏通下淤泥烂虾,难道这一盘散沙的蛮夷之地还敢阻拦?

他拍了拍手。

假山上出现两个鬼影。

皇帝轻轻一咳,摆摆手对身后正要上前的侍卫表示不碍事,接着对鬼影道:“你们自己决定吧,谁北上沧州赏雪,谁南下宣州捉蛇。”

第6章 卖子求荣

沈放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衣衫完整,四肢健在,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鲤鱼打滚起身,又看见自己的两把剑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剑在人在,日子不赖!

他嘴里念念有词,提起剑,凶狠地推门而出,俨然一副要去寻仇的模样。

门一推,愣住了。只觉西风瑟瑟,枯枝三两根,寒蝉鸣败柳,大火向西流——秋天已去。

“噫,好冷的风,好阴的天。”刚说完,便对着院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还好院内空无一人。

他低头抽掉手上的纱布,一看,伤口居然已结了疤,两排整齐的牙印像个诡谲的笑。

沈放知道自己睡了至少十天半个月。眼下他不负众望的醒来了,总该有人在旁边说一句:“少庄主,你终于醒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可是,“人呢?这人都去哪?”

沈放走出门,朝沈昱诚院子里走去,刚进去,见一群人齐聚在那,神色郁郁,似在商量什么事。

众人闻声看向大门,见是沈放,或是惊喜,或是松了一口气。

一个华服女子率先奔出,抱住了沈放,柔声道,“唉,我的宝贝儿子,我的小乖乖诶,你可终于醒了,还怕你中了什么邪术成了什么活死人……呸呸呸。”

沈放的娘正是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萧念锦。她年近四十,模样却似方三十出头,若不是注重身为一家之母的身份,打扮得雍容端庄,难免被人误为沈放的姐姐。她那四海皆知的美貌中,最令人称道的是那一双妖冶的琥珀眸子,同她较一般人更慢的衰老过程一样,都源自于她体内流淌着的东海赤城人的血。

然而,她的亲儿子却向来视她的美貌如寻常,视普通美人如粪土。

上一篇:匪报,永以为好下一篇:春风度剑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