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离脚步未停,见沈放等着自己,眉眼一弯,笑得甚是明朗,“捡个东西而已。”
沈放打趣道:“这会儿我们要上山,你要是想卖,可得等下一个地儿了。”
“小爷改变注意了,用得趁手,不卖。”说罢,庄离轻抛短剑,反手接住,敛如袖中,身手利落潇洒。
“话说,你们惊鸿剑,当真有她说的那般厉害么。”
“乙未剑自然是很厉害的。”沈放耐心地纠正他。
“那女子那般厉害,是你什么人?”
沈放作苦思冥想状,“按理说,她这般绮丽的功夫,我该是过目不忘的,可我却不记得她是谁了。”
庄离干笑了一声,意味深重。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放挑眉。
“没意思。”
“不正经。”
“到底是谁不正经了?”
幼稚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斗嘴,不知不觉往林中走了百米,路面渐渐有了坡度。穿过一片密林后,紧接着发现了一条人踩出来的野径,索性顺着此路上山。
三月春光,烟岚飘摇中的枫山郁郁青青,泉水淙淙,二人走了一会儿,浑身染上了春的潮气,
枫山不大,两人已到半山腰。只听水声渐渐宏大,知不远处有一飞瀑挂崖。
前方视野陡然开阔,庄离跃上道旁一人高的大石,望着山涧出神。
沈放忍不住道,“赏景?”
“赏人。”
沈放跟着跳上了那块大石,顺着庄离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一处飞瀑,瀑布下的池子岸边地势平摊开阔,有个六角亭,有一女子正从亭中探出身子,望着远处湖色。
亭外仕女公子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沈放淡淡道:“那赵任重也不知会不会易容打扮,混入寻常踏春的游人当中。”
“下去看看?”“走。”
二人沿着山路蜿蜒而下,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是扫过一张张或惊讶,或羞窘的脸,不放过沿途遇到的任何一人。
偶有胆大的结伴男子也会回以相同的探究目光——引人瞩目的是沈放背上的两把剑。见识广的人也曾偶遇过不少游历的剑客,但是这背两把剑的,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二人很快来到瀑布底下的平台,只见一条白练飞落,水花四溅,轰轰声震耳,周围的人皆在高声言语。
仕女丫鬟还在羞笑,公子文客仍在畅谈,那位六角亭中的妇人犹在望湖。
身在这般春色人间,沈放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急切的渴望,渴望着,回到他们师兄妹四人在拥霞山中浪游不知天色将晚的日子。
他曾以为春天便是吟剑听风的日子,夏天便是捉蝉砍柴的日子,秋天便是入定赏月的日子,冬天便是温酒燃炉的日子。
春风永远不会停,夏阳永远不会凉,秋月永远不会黯,冬酒永远不会少。
然而,有些人和有些心境却不会永远都在。
耳边响起庄离的声音,“一见你这呆样,就知道你触景生情了。”
沈放收敛心神,淡淡一笑,“醉景罢了。”
人来人往,一名仪态秀雅的女子带着她的侍女走到了二人斜前方,似想要近距离观赏瀑布下的景色。
沈放恰好抬头望向瀑布上方,刹那间,隐约看见水流裹挟着一庞然大物冲刷而下。
“慢着!”他脱口道。
然而来不及看清是何物,那东西便扑通一下掉入池中,砸起高高的水花后,没入白花花的泡沫当中。
片刻后,池中一道阴影渐渐浮起。
“一块木头罢了。”附近一男子笑道,觉得沈放大惊小怪。
“啊!!!!!!!”
话音刚落,却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叫的是池边的那个丫鬟,她似看见了什么可怖之物。一时间,所有人齐齐看了过来。
那丫鬟扭头就要跑,却对着她家小姐又是一声尖叫,同时念叨着,“血,血啊!”
惨白的小姐不明所以,跟着叫了起来,花容失色的二人像两只兔子一般一下子缩到了沈放与庄离身后。
庄离一看,那小姐脸上果然挂着几滴鲜红欲滴的珠子。
他伸出手,从那花容失色的姑娘的香颊上粘下一滴,不顾那小姐的愕然神情,放鼻尖嗅了嗅,对沈放道:“确实是血。”
“你……”沈放一时想不出字眼教育庄离,只觉耳膜刺痛——场上所有人同时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下子作鸟兽散。
他立刻回头,发现脚边的水里,飘着一具男人的躯体。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找的“赵任重”,只是,早已断了气。
方才那丫鬟看见的,正是水中的大量血影。
因为水流不断冲击的缘故,尸体一下又一下“撞”上岸边,仿佛还在挣扎。但是沈放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死得不能更透了。
他眯起眼睛,正要蹲下身子审视起尸体,远处一人影飞奔而至,他连忙一步跃开,便要出手,却见庄离眼神示意。
奔来的是先前在六角亭望湖的女子。她是奔向那具浮尸的。
她咬破了唇,眼泪无声地滴滴落下,却是不吭一声。看来是耗费了不少气力才勉强忍住内心的悲痛。于是乎,沈放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
第16章 抛妻弃女
尸体就这么漂着也不是个事。作为赵任重的女人,似乎真比一般人更有胆量和见识,她主动帮着沈放庄离将尸体捞了上来。
三人围着尸体沉默了半响,沈放在端详伤口的切割面,庄离一边注意不要挡着沈放,一边留意女子眼色,小心翼翼地寻找剑谱和其他值钱玩意儿。
“没有?”沈放问庄离。
庄离摇摇头,将几粒碎银拿走。
女子终于开口。“他是怎么死的。”
沈放心道,这不是显而易见,被人一刀利落地斩断大腿,血流得差不多了。那大腿……正想着,就越过女子肩头,看见池子角落的绿藻中露出一截死白的东西。
看来落在那小姐脸上的血便是来自这个断腿的伤口。
女子低着头看尸体,没有察觉,自答自问,“他仇家那么多,也不知是谁下的手……我也是傻,信了他的痴人说梦。”
看来她方才词不达意,想问的是,谁杀死的他。
这个问题,沈放也很关心,因为“赵任重”身上没有剑谱,除了杀他的人,沈放想不到会是别人拿走剑谱。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假设的越复杂,只会无从下手。
他沿着池子踱步,却见庄离和那女子攀谈了起来。
他对赵任重的家事不是很感兴趣——不管是大奸大恶还是小偷小摸之人,到了一定阶段,总会有金盆洗手浪子回头的念头,得一人相伴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余生,并非什么值得感慨的新鲜事。
在这场关于剑谱的追逐中,本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个“赵任重”既然敢拿,不仅得有接得住的本事,还要有被人盯上的觉悟。死,确实是他早该考虑在内的结局。只不过,因为同样刚失去重要之人,沈放心底某处,对那个女子的心情还是能感知一二。
人死如灯灭,但留下的阴影却长存活着的人心中。
沈放一路走到崖壁之下,希望能发现些痕迹。这一丈宽的崖壁覆盖着苍苔,偶有突出的石头裸露在外,交错而上。石头表面湿漉漉的,寻常人是站不稳的。沈放眸光一亮。这虽然不是他能爬上去的,但是——
“庄离,除了飞絮,你赶路潜行用的那一套,又是什么轻功?”
……
庄离一上一下,如履平地,很快就回到了在崖下等候的沈放身旁。
“这一套,叫流云。”他拍了拍手,掸落灰尘,“上头果然还留着不少脚印,有大有小,从崖边一直往后山的林子里去了,不过一到树林外沿就分散开了,看来是有意如此,防止被人跟踪。”
奇怪,沈放蹙眉,一方面是因为杀害赵任重的居然不止一个人,另一方面是,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想多了,总觉得庄离此时带着一些情绪。
难道是因为自己让他爬山崖?不会吧,对他来说,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沈放忍不住试探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庄离面无表情地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至少抛尸的人很多,但这也说得过去,确实很有可能是无相楼的人干的。”
沈放微微一怔,“无相楼?你从哪得到消息?”他问完便知道自己多此一举,显然是方才那女子说的。“她还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