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14)

此人的鬼鬼祟祟很快引起了街口一正在用早食的男子的注意。

男子腰间的令牌在日光下明明晃晃,刻着“捕快”二字。他一口气将热粥喝到见底,站了起身,跟着拐进那条陋巷。

这个姓张的捕快已值班一宿,按理说,此时他将事宜告知同僚,自己归家歇息即可,可是他一想到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家中不过是有一席冷硬的床榻,便觉回去也是无趣。

人的身体若忙碌起来,便没有余力胡思乱想,他一个大男人,一介武夫,才不至于后知后觉感到自怜。

这般想着,他已拐了两道弯,钻入陋巷深处。

前方那人喘息声极大,脚步声也是格外沉重,一轻一重的步子,这些加起来,都在暗示那人的情况不太对劲。

然而张捕快既不是根据喘息声,也不是靠脚步声去判断那人影的去向,而是根据那人走过所留下的一连串泥点子。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看来那人在城外并没找到一个躲雨藏身之地,艰难地熬过了一宿。

这也许可以说明为何那人喘气声这般大:也许染了不轻的风寒。

张捕快正在心中做着判断,就听前方传来了剧烈的难以遏制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长长短短,格外骇人,似乎撕裂着喉咙和腹腔。

他不禁琢磨起来:这病得不轻啊,清早进城,莫非只是来看病?然而为何这般鬼鬼祟祟,不可见人?

他一转念,又担心这人莫非是有能传染的恶疾。

脚步一顿,忽听前方传来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了。

那一轻一重的脚步停了,显然是在等候着。

“方堤?”一个老者的声音。

回答声几不可闻,看来那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进来吧。”

脚步声又响起,短短一段路,那人脚步拖沓,已比方才更为吃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地。

张捕快凝神侧耳听着,直到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院内,他才往前探出了头,看着前方院落的那扇后门,确信自己没有跟错。

眼下,那人俨然已是在他右手边院墙之内。

他认得这个院子,只是没想到,这“寄奄书堂”的老先生竟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来一回不留足音。

看来那带病之人是投奔于这个老先生?

张捕快虽有一身硬功夫,但接触得大多是鸡鸣狗盗之辈,对于藏龙卧虎的江湖偶有神往,眼下,便猜测那叫方堤的是来此地避难的。

等等?方堤?

他忽地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方……几里外的孤山剑庭不正是方氏一脉么?

然而,他转念又笑话自己道:“孤山剑庭是豫州名宿,何人能叫剑庭门人落魄至此?”他悄悄地后退,心道,也不知那老者会不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黄老先生。”

墙后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张捕快的思路,他不由得心跳一快。。

奇怪,这一大早的,书堂里还有另一人?又怎么会没来由地喊那老先生一声?

“你,你不是他……”

老者的话音未落,猝然间,张捕快右侧墙后传来刺耳的摩擦之音,像是有利器重重压在墙面拖曳而过。

紧接着,像是酒器漏水一般,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的声音不断发出。

张捕快猛地一惊,知这一掌宽的薄墙之后陡然生变。

“能不能放过他……”老者丧失生气的声音从墙后传出。

张捕快心道:不好!一定是那方才说话的年轻男子藏匿于此,想暗算那带病之人!

他刷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刀,冲向那扇木门,抬腿正要破门而入,却听那老者喝道,“蠢货,别进来!”

不知怎么地,他身子一僵,腿就使不上力了。

张捕快只得大声喝道:“黄老先生,让我进去!不能让此凶徒再伤人!”

“方……”

老者的话被一串笑声打断,张捕头只听得一声极其细微的断骨之音,心沉了下去。

门啪地一声打开了,他的身体也能动弹了,遂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只见老先生尸身颓然靠墙,那带病的男子面朝尸身,垂首而立,却不见第三人。

张捕头急忙:“那人呢?”侧身看向门后,又看向里屋,均不见人影。

只见那方才还病恹恹的年轻人缓缓转身,英俊的面容带着一股子恶戾,故作讶然道:“你居然一路跟了我那么久。”

张捕快心里咯噔一下,心知此人早就知道自己在跟着他。

年轻人目光下瞥,看见了他腰间的令牌,皱了皱眉,“原来是个捕快,看来,当捕快太尽责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叹了口气,“不过,按规矩,我不能杀你。”

张捕快不明所以,只道这人和其余盗贼一般,不敢乱杀官差。他紧握着刀柄,把刀高举过了头顶,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自己几分恐惧。然而,他却无法对尸体身后的墙上那一道浓郁绮丽的血痕视而不见。

他用刀,哪怕是最末流的只会横劈竖斩的刀法,他也认得出来,那黄老先生是死在了刀锋之下。

刀痕隐在血痕当中,像一道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一种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对手时的压倒性的无能为力感在此时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第一次,他后悔,后悔自己为何没有乖乖地回家,在那个冰冷、坚硬的床上呆着。可如果是这样,那来此处的,就会是别的几个兄弟……除了自己,他们都有妻小……

不对,他还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瞧你眼中的惧意……想来我十年未回此地,这儿倒变得太平得很。”年轻男子突兀的言词让张捕快停止了胡思乱想。

“你……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说完,刀光闪过,在一瞬间,睚眦割下了捕快的舌头和手指。

“你还能继续用刀,我已是手下留情了。”睚眦冷冷道,然而张捕快已不能再回应什么了。

在他的呜咽声中,睚眦复又跌跌撞撞地奔入他来时的陋巷。

方堤是假,然而淋雨伤寒却是真。昨夜,他在沿途酒肆喝得酩酊大醉,醉倒于农人的篱笆蕉下,任由冷雨浇身。

他许久没喝酒,也许久没这般狼狈。本以为今早的计划多少会受点影响,没想到,倒是顺力得很。

处理完那方家故人和那多管闲事的捕头后,睚眦又在城内等了三天三夜,没有等到那叫方堤的少年入城,却等到了嘲风按照惯例,将情报传给各地斥候的书信。

“惊鸿剑携剑谱下山,北荒不动沧州,蛇首入宣州。”

他读到蛇首匿入宣州时,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十二斥候中的谁负责监视阻拦灵蛇沼的人。他心底替那名兄弟感到不妙。

“为什么不是你去?”睚眦想这样问嘲风一句。他头一偏,却发现那传信的灰鸽没有离去。

怎么,莫非两封信都是给自己的?

睚眦取下第二卷 信,展开一读,果然跟先前的内容不一样,这居然是嘲风给他个人的信件。

“荒雪剑是你下的手么?”

睚眦挑眉,这是什么口气,质问?问讯?怀疑?不管是什么口气,他做事何须同嘲风汇报。

……

青州,拥霞山庄。

“师父,大师兄的尸首……”

“莫担忧,是荒雪剑断刃了。”

神情惶恐的年轻弟子见师父沈昱诚神色只是微微一惊,但言语间,似早就料到此事,顿时松了口气。方才他例行检查大师兄李无恨的尸身,却见地上湿淋淋一片,一夜间那多日未化分毫的薄冰竟悉数融解。

没有了这些冰,尸身自然已开始腐败。

“今日就下葬吧。”

“是。”

沈昱诚顿了顿,又喊住了那个弟子,“你去喊你陆师姐,跟她说一下此事,由她来安排吧。哦对,先把你二师兄喊过来。”

沈放毁去凶剑荒雪,一方面说明,荒雪的戾气压不住了,另一方面,则是按照约定,用这般讨巧的方式,给拥霞山庄传来消息:剑谱已如预料中被盗。

他方才之所以微微诧异,是没想到,距离沈放下山这才一天一夜,那些人竟已按捺不住,对剑谱下手了。这只能说明,前方还有高手阻拦,这些人自知武功不敌,只能先下手为强!

青霭的声音响起。

“师父,剑谱被那帮镖师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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