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此剑乃信物(103)

他停顿了数秒,眉眼不掩怅惘。

“方塬他将我视为知己,一口答应了我,随后瞒过了众人,取出琴谱,给了我一炷香时间。”

“然后呢?”

“我翻阅之时,他就在我身边,从未离去。焚香燃尽的一刹那,我将琴谱递给了他。”

众人脸上浮现困惑的神情,沈放思索了片刻,轻轻道:“可琴谱被掉包了。”

嘲风迟缓地点了一下头,“没错,被掉包了,是师父做的。”

庄离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应该不是故事的全貌吧。”

嘲风倒吸一口气,第一次,看向沈放的目光有些畏缩。

“我师父本就想仿照一本假的剑谱送入宫中,我也是受他所托,才请方塬借剑谱一用。”

“谁知,你送入宫的却是真迹,还给方塬的却是假的。”

厅内是如此安静,以至于庄离能听见自己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而这件事导致的后果,除了你和方塬从此反目成仇,恩断义绝,你和你师父形同陌路以外,最直接的,便是乱山琴谱被毁,孤山剑庭没落,脱离门派的你和方塬分别加入了神武阁。从这点上看,倒是符合大梁朝廷的利益,你师父这么做,似乎是为齐棣做事。”

沈放的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并不那么肯定。

“阁下和已经成为睚眦的方塬,更是成为了齐棣的左膀右臂,在春风谣一事后,起了极大的作用。”

“就连呼延东流都不惜费了那么大心血,联合北荒,将你作为第一个想要铲除的目标。”

“连云城那一夜,阿离说是徐前辈赶到了明光塔,救了你,于是,寸草的计划可以说是失败了。北荒的人最后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

嘲风如实道,“豫州知府宅邸那场围剿里,死得有不少是北荒的人。”

“这样看来,北荒这一趟深入,是全军覆没啊,而这对他们出军南下,沧州对峙,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唯一可解释的,就是北荒势力的贸然入梁,是有第三人唆使的。”

“你猜的没错,师父他和北荒合作一事,我和庄离都清楚。”

沈放点点头,“表面上,连云城一事,寸草和北荒惨败,实际上,他们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完成了真正的计划。北荒人在那个天牢放火,而出逃的恰好是被所有人以为在二十年前就死去的人,这不可能是个巧合。”

一旁的庄离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像是口渴,他面前的一杯茶至今未曾动过。

沈放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所有人一定都想到了——徐一苇放出的苏厄,而又是徐一苇收留的庄离,那么,当年是不是就是徐一苇将苏厄关在了天牢呢?

如果这样想的话,早在二十年前,徐一苇就算到了今天?

一旦开了个口子,一个不可思议的事,由一个强大的不可思议的人去完成,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所以,是徐一苇杀的齐棣?”

南宫负云不负沈放所望,替他捅破了窗户纸。其余两人听到这一问,异常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他让庄离务必护送沈放抵达洛阳,难道不是想按照寸草的计划,偷梁换柱,完成刺杀么?怎么又亲自动手了”

沈放沉吟道,“也许是计划有变,出了什么意外,他改变了主意。呼延东流一定是知道了徐一苇会出手,才放我走的。”

南宫负云目光异常明亮,“嘲风,我早就对你师父颇为好奇了,事已至此,不怪我吧。”

沈放又道,“若真是他对齐棣下的手,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陆红月,他的真实实力,只怕你们都低估了。不知他到底何方人士,所图又究竟是什么。”

而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嘲风更为骇然——他清楚地知道,师父曾渡给他了多年的功力,本应是元气大伤,若还能孤身解决掉身为妖邪的国师陆红月,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沈放倏地一笑。这一笑,令所有人既莫名其妙,又感到一丝紧张的颤栗,心中已然料到那酝酿着的耸人听闻的话语。

就像是人所预料到的注定到来的痛苦。在肉身的痛苦发生前,精神便已提前遭受折磨了。

“上一个这般强大的人,想来只有西凉的那位既是英雄,又是罪人的祝巫了。”

“故意败于我爹的剑下,昆仑被破,西凉亡国,自己更是被俘虏,大梁称其已被处死,却始终找不到尸体。”

沈放的脸上那没有温度的笑意渐渐凝固成了冷然,眼神晦明不定,声音低沉,语速变快,犹如在自言自语:

“祝巫和徐一苇有什么联系?又或者说,祝巫就是徐一苇,徐一苇就是祝巫?”

他转向大门,外头倾斜的日光给他的脸和脖子,洒上一层均匀的明亮色泽,两颗琥珀色瞳仁的颜色愈发浅淡,同时也映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看见来者,其余三人神态各异,而沈放却是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谦逊道,“徐先生,在下是否看穿了你的秘密?”

玉冠白衣的徐一苇被秋风所拥,衣衫微动,一脚略前一步,人在动静之间,似方到此地,又似长留许久,一言未发,便随风荡出无双风雅。

他舒展的眉眼间秋华隐现,唇边一抹笑既似欣喜又似赞许。背对日光恰好立于门槛外,他那修长高大的身躯在厅内众人中间的空地上投落一道轮廓清晰完整的影子。

他似是不准备入内了,目光看向所有人,又像是看向这世间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大大方方迎上了沈放与南宫负云审视的目光。与此同时,庄离的失望与痛苦,嘲风的麻木与漠然,轮流在他的眸中映出。

就这么微笑着,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仿佛沈放他们在厅内说了半天的事情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虽说是第一次见到徐一苇,沈放却明白这个看似温润的男子早已在自己的生活里留下了处心积虑的痕迹——面对这样一个人,他比面对呼延东流时更加紧张。

“师父。”

听到庄离这一声轻唤,徐一苇的目光愈发柔和,“自你们下山,我便一直跟着你们了。”

“原来如此,倒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我无相楼。”南宫负云低声嘀咕。

“师父你一直在下栖?”

“反正也无事可做了,跟着你们嘛,是怕你们做傻事,现在就跑到西凉那个是非之地,虽说大局已定,但是春秋十九的继承者,我还是得忌惮几分。”

徐一苇笑吟吟地看着沈放,“沈公子既然已猜到了这么多,若想确认祝巫的身份,去西凉一趟,怕是必不可少了。”

“为什么?师父你处心积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甚至不惜把我爹投入暗无天日的地牢……事后收养我……这简直……”

“太不是东西了。”沈放替庄离把话说完。

庄离浑身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本期望徐一苇能第一时间以苦衷辩解,谁知徐一苇却是如此理所当然。

徐一苇的笑容像雪一样被抹去。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对你和阿巽,我是有愧的,只可惜,这种事情既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弥补,我也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嘲风的语气出奇地冷静,“什么意思,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第一次与此世结缘,是与一名女子。当时我在东海赤城寻觅长生之法。途经有去无回谷,见一女子被吊在半空动弹不得。我出手相救,谁知,却无意间开了赤城百年来的先例,放走了一名本该在一个月后就被送入宫内的女子。”

“而后,我之所以出手杀齐棣,也是她为了丈夫和儿子找上了我,求我替她了结。按照我个人的看法,在这场棋局上,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齐棣是不需要死的。”

他叹了口气,不待沈放等人发问,他又道:

“沈放,我对萧姑娘,也就是你娘的感情,我从未掩饰,但也没到至死不渝的程度,她不过恰好曾让我心动过罢了。”

“但这样的感情对我来说是罕有而独特的,我格外珍惜,当年我放她走,就像是放走一只笼中雀,我自然希望这一只小鸟幸福而快活……看你们的样子,我似乎让你们更加困惑了。”

云里雾里的沈放眯着眼睛,试图得到更为具体的东西,“这些也解释不了你身为祝巫做的一切。”

上一篇:匪报,永以为好下一篇:春风度剑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