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子里,望着屋子里投出来的微弱光亮。蓬泥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颤抖了许久。
然后轻轻的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父亲喝酒的画面。桌面上摆了几道菜,还有一盘烤鸭。
已经做好被殴打半死的准备,但是父亲的反应,却很没有往常那么急躁和暴力。
父亲喝着小酒,斜了一眼过来,“怎么回来这么晚?”
“上了一节晚自习。”蓬泥转身关上了门。
“我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滚去厨房里拿碗筷,吃饭。”
蓬泥转身去厨房里拿了碗筷。
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蓬子豪望着她肿起来的半边脸,目光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了一句,“你在学校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蓬泥扒饭的手,陡然停了下来。
曾经,生物老师在提到生命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见解是,所谓人生其实就是用一段段回忆,堆出来的一条隐形的道路。
你路上看到的那些风景,所遇到的人,其实那些都是用来堆建你人生的石块。
蓬泥的回忆里,没有装过任何美丽的风景。除了被父亲殴打,就是被母亲殴打,又或者在学校里被同学殴打。
耳光和拳脚,大概就是她用来堆建人生,用过的最多石块。
而记忆里,除了父亲的辱骂外,几乎就没有跟父亲正经说过话。只有偶尔需要钱来买学习用品的时候,她也是犹豫揣摩了好多次,才敢跟父亲提钱的事情。
类似于今天父亲这样,像是关心的话语,似乎还是第一次。
从来没有被爱过的人,从来没有被温柔对待过的人,大概在感受到一点点类似于爱意的关心,都会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吧。
蓬泥拿筷子的手陡然停了下来。像是有蚂蚁在身体里咬噬起来,那些酥麻麻的温热,让她有点儿晃了神。
她想起了一档综艺节目里,在谈到对校园暴力的看法时,连贯很认真的说,要勇敢的反抗,可以试着跟老师或者父母亲说说看。
蓬泥也曾跟学校里的老师,提过自己被欺负的事情,但老师总是在听见那些被她认定成好学生的名字后,用一种失望的眼神望着蓬泥说,“你的心胸太狭隘了,同学间的打闹怎么能被定义成欺凌呢。”
如果老师不相信她的话。
那么父亲呢?
可就当她准备把实情告诉父亲的时候,父亲却在那边言语讥讽起来,“真被欺负了也是活该,怎么她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上次你们老师不也说,你在学校里欺负别的同学吗?可以啊,果然跟你妈一样,看起来闷不在声,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啊,人都是相互的,你不欺负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欺负你。”
“那您呢,您每次打我的时候,是因为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蓬泥抬起头,目光笔直的望着父亲,平日里的胆怯和维诺,全部消失不见。暴露在目光里的,是死寂般的问罪意味。
父亲被蓬泥这个眼神惊的愣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养的一条狗,平时温顺好欺,无论你对它做什么,它都会不会反抗。
可是突然有一天。它却面露凶像对你呲起了牙。颇有一种要反咬你的预警。
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像是头发着了火。突然炸开的焦急感,让他觉感受到了挑衅的意味来。
于是反应过来后,蓬子浩直接一脚重重的踹了过去。
桌上的碗碟,全部哗啦一下,摔在地面上。
蓬泥倒在那些玻璃碴上,抱着头,一声不吭的忍着父亲的拳打脚踢。
“你哪里做错了?!你他妈生下来就是个错!”
“当你让那个逼女人把你打掉!他妈的都让她把你打掉,可结果她怕疼不敢吃药!”
“他妈的非要生你下来!非他妈生!让他妈的生!生你出来干嘛?!生你出来能他妈干嘛?!赔钱的逼玩意儿!你他妈就是赔钱的玩意儿!”
“你他妈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你他妈怎么还不去死!”
有一块碎碗碴扎进了胳膊上,还来不及拿掉,就被父亲一脚踢了过来。
像是钉钉子一样,一锤子下去,把钉子深深的扎进了血肉里。
碎片深深的扎了进去。
一瞬间冲上神经的痛感,像是迎面盖过来的巨浪,接近死亡的窒息痛感,让蓬泥忍不住哭喊了出来。
而落在后背上的,依然是父亲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的踹过来的脚。
“你在哭!你在哭一句,劳资今天就搞死你!你他妈在喊一句试试!”
95
那天从图书馆里借了一本课外书。
动物的生存法则。
里面讲述了这样的一则小故事。
说是在一处森林里,有个旅人遇见了一只饥饿的小动物问他求食,就在旅人想要给它食物吃的时候,他的同伴却冲过来拉开了他,并且冲那只小动物踹了两脚,对它吼叫,吓走它。
旅人很生气,问同伴为什么这么做。同伴却说,如果让动物觉得人类是友善的话,那么等到那些带着枪的猎人接近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不会感到害怕而四处逃命了。
蓬泥躺在地板上,气息虚弱的感受着,从伤口缓缓流出来的鲜血。
□□与灵魂的疼痛,像是埋进心里的种子。在鲜血的浇灌下,终于顶破了皮层。那种撕裂的剧痛,快速的麻痹了所有的意识。像是在庞大的黑暗里迅速掉坠落。就要一点点的失去最后的知觉。
不由的嘲讽的想着,哪有什么关心啊,不过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会错意,又或者白日做梦罢了。
眼泪就像是拧不紧的保温瓶盖,轻轻斜放,里面的水就会一滴滴流淌出来。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扎进腹部的大块碎碗片,应该是在肚皮上扎出了一个很大的洞,从里面流淌出来的鲜血,碎片堵不住,用手也捂不住。
意识像是父亲吐露在空气里的烟雾,由浓而淡,就快要消散干净了。
死亡来袭的恐惧感,像是罩在身上庞大且冰凉的阴影。
蓬泥拢了拢四散的微弱意识,艰难的拖着身体,朝着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父亲,一点点的爬过去。
她鲜血流进眼睛里,晕染了视线。眼里的世界是充满活力和温暖的猩红色。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不停的扯动着父亲的裤脚,声音微弱的哭着恳求起来,“爸,你送我医院吧,你送我去医院……好、好不好……”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救我,你救救我吧……”
“求求你……爸……爸……”
☆、第 19 章
96
你知道身处绝望深渊,是什么滋味吗?
没有温暖阳光的人生,黑暗成为了虚假的保护色。
世界发了霉,万物充斥着腐烂的丧气。
我其实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连做梦都没有梦见过你。
哪怕是一次,都没有梦见过。
逼近死亡的时刻里,人生的走马灯里,除了黑暗以外,就没有别的颜色了。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你。
绝望就像身边的无边黑暗,永远都挥不散,而希望却是窗口探进来的丁点月光,怎么也碰不着。
昏迷中,潜意识里突然想起,连贯那句温柔的“让我拥抱你”。
湿润的眼睛重新发了烫,鼻子也愈加酸涩起来。
于是悲伤负荷的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拼命呐喊起来。
想见你,真的好想去见见你啊。
是真的想去啊。
97
蓬子豪背着蓬泥闯进医院里的时候,刚好迎面遇见一个女护士。蓬子豪冲那个女护士扬了扬下巴,“赶紧的,赶紧给她包扎伤口!”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愿意听从你的号施,除非你支付他薪水。
而同样的,任何一个人都忍受不了一个比自己地位还要低下的人,对他发号施令。
如果一个乞丐递给你一百块钱,命令你把他的鞋子擦一擦,你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笔生意。而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那护士看了一眼跟乞丐没区别的蓬子豪,她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一只蛆,翻着死鱼眼指了指柜台“先去挂号。”
“挂什么号!你没看见她流了这么多血吗?”蓬子豪吼了起来。
“你吼什么吼!是我让她流血的吗?!”护士恼羞成怒的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