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正题!回归正题!”跳楼鬼见她没有追究的意思,迅速跳过了这一茬,双手往中心凭空一握,做了个音乐指挥“收声”的手势。事实上何语柠根本忘记了还有所谓的“正题”,她探究的看着他,准备瞧瞧他能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你临死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果然,他一张口就没好话。
何语柠不太想理他,她觉得眼前的场景格外诡异,一只鬼问一个活人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好像跳楼鬼能为她实现遗愿把她超度了似的,简直黑色幽默。
“就是梦想啦、遗憾啦之类的……”他明明是只鬼,却硬要凹出神灯精灵的架势,一脸“无所不能”的表情。
何语柠挺想拆穿他的,比如,你如果能实现愿望,就不会在这里了。
但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她又有点不忍心拆穿他,于是就当做哄小孩一样,顺着他的话无奈地问:“你能实现梦想吗?”
“说说看嘛,说不定能实现呢!”他摆出严肃的表情,像是严正执法的大法官。
还挺能装……
“我啊……我的梦想……”何语柠有点想说个“变成首富”“变美/帅”这样的普世愿望糊弄过去,但提到“梦想”这两个字,她又忍不住郑重起来。
曾经的她,勇于拿着话筒,大声昭告路过的每个人自己的梦想,并告诉大家她一定会做到。
但不知道何时起,她就羞于和别人提自己的梦想,更多提及的是理想两个字。
再后来,她连理想也没有再说过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自己真实的想法了。甚至她还会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放弃。
梦想啊……她还有这种东西吗?
她沉默了很久,一贯喋喋不休的跳楼精没有出声。
在安静了很久以后,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很小地呐呐道:“我想办一场演唱会……”
其实这已经是很收敛的回答了,曾经她说过的原句是:“我会成为世界第一的歌手!进行世界巡演!让每个人都听到我的音乐!”
如今自己回想起当初说过的话,内心尽是羞耻与酸楚,甚至会讨厌过去的那个自己,那样地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得要命,想想就可笑。
她是那么的讨厌自己。
讨厌到,恨不得把自己杀死。
何语柠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正是因为自我厌弃,又做不到干脆利落地了结生命,她选择了自我放逐,然后像行尸走肉般活着,让自己的躯壳在这世上磋磨了十年。
实在是……失去梦想之后……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为什么而活……
说她偏执也好,钻牛角尖也好,很多人会觉得世上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但对她来说不是这样。
从小接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都在告诉她,人应该追逐自己的梦想,应该有目标。有了梦想,一个傻子能不停地奔跑,一个盲人能写出伟大的著作……这些就像一个个奇迹。
她学会了追逐梦想,却没有人告诉过她,失去毕生所追求的梦想、信仰之后该如何去活。
失去了之后,她就一无所有了。这样偏执的她,选择轻生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在何语柠陷入自怨自哀的情绪中时,一个跳脱的声音轻松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什么嘛!只是演唱会而已吗,这个很简单啊!”
她抬起头看向说出如此大话的跳楼鬼,见他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疑窦丛生,用满怀不信任的眼神望着他。
比起她来,他才是,做鬼做疯了吧!
她之所以说出一部分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指望他能帮自己实现,而是很久没和人交流了,有点想宣泄一部分真实的想法而已。
早知道就不说了,她才不想陪一只鬼发疯。
被她行注目礼的跳楼鬼对她诡异的视线毫不在意,他意味不明地用手指一抹鼻子,相当有底气地说:“你可不要小看我啊!再怎么说我也是跳楼精灵诶!超自然生命!当然有特殊的本事!”
是真的,如果他不提醒,她都快忘了他其实是个非人类,能飘在空中的那种。都怪他太接地气了,她都没有一点非我族类的意识。
见他拿出自己身为鬼的名誉担保,何语柠投去了将信将疑的目光。
也许,身为鬼,是有什么特异功能的吗?就像电影里演得那种。
也许,她可以对他稍稍抱有一点期待?
“哼,看我的吧!”他似乎想打个响指耍帅,但大拇指和食指捏了半天也没个响,最后他退而求其次,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心,以此掩饰自己打不出响的尴尬。
“……”还是别抱有期待好了,看着这一幕,何语柠冷漠地想。
圣诞演唱会
果然……不抱有期待是对的。
何语柠把手揣在袖子里,整了个农民揣的姿势,死鱼眼看着传说中的跳楼精灵抱着个垃圾桶折腾。
顶楼是有垃圾桶的,就在观光电梯边,竖长的金属垃圾桶,上层是碾烟灰的碎石槽,下层是正常的桶。
在答应了她在临死前办一场演唱会的愿望后,这鬼就和垃圾桶干上了,死活要把垃圾桶搬走。
他试了往上抱,从旁边推,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侧着把垃圾桶滚到了天台中央。
何语柠看不懂他要干什么,有点想走了,又看在他一片好心的份上等在原地。在等了这么久之后,她已经对这个不靠谱的鬼不抱任何希望了,一心想着赶快哄他折腾完,然后跑路。
跳楼鬼没get到她不耐烦的信号,还尽善尽美地折了天台边花坛里的树枝,像插花似的插到垃圾桶的烟灰槽里,摆出了极为后现代主义的奇怪造型。
何语柠隐隐预感到,事态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未知方向狂奔而去了。
“咳咳。”在他一本正经地站在垃圾桶后面清了清嗓子后,她不好的预感达到了巅峰。
她忍不住打断了可能即将发出惊人之语的跳楼鬼,先一步发问道:“你在干什么?”
“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开演唱会啊!”他理所当然的说,都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
她屏住呼吸,窒息感和荒谬感劈头盖脸地袭来,她手都揣不住了,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你认真的?”
“那是!”他还挺自得,比比划划给她解释:“你看这个台子,像不像主持人讲话前面的台子,还有花~”
“那是垃圾桶和树枝。还有演唱会为什么要主持人讲话的台子?”她想尽力使自己表现得淡定一点,但她嘶哑地飚出来的气音都快赶上尖叫了,实在是很不淡定。
跳楼鬼堵住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了眼“花台”问:“演唱会没有主持人的台子吗?”
顿了一下,他又心态很好的说:“没关系啊,我没看过演唱会,也不追星啥的,我只看过春节联欢晚会,就照那个来吧!这就是春节联欢……春节,呃……圣诞、圣诞演唱会!”
“……”她很想甩手就走。
这是把她的梦想当成什么了!如果不是明白他的确怀着好意,她能把这当成羞辱和讥讽。简直像是侮辱……侮辱她视做信仰的东西。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遇到这样的场景,她还是有点被刺痛。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示弱般甩手走人,而是干巴巴地说:“哪有两个人的演唱会。”
“谁规定了两个人就不能开演唱会了?”他依旧肆无忌惮地说。
何语柠看着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吊样,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神态多么像啊,一样的没心没肺爱说大话,一样的欠揍相。
这就是缺少了社会的毒打!她恨恨地想。
何语柠把姿势从接地气的农民揣换成高贵冷艳的抄手,就板着一张脸看他还能怎么作。
没想到他站在垃圾桶后面,假装自己手上拿了个话筒的架势一摆,还真就作起来了!他有模有样地一开口,就是一口正宗的播音腔,像个真正的主持人似的说:“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行吧,女人和男鬼,性别齐全也没说错。何语柠面无表情地心想。
“在这阴风瑟瑟、鬼哭人嚎、寒气凌冽、乌烟瘴气的日子里,我们迎来了第一届梦时代圣诞演唱会,在这里,我们要特别鸣谢主办方梦时代广场的鼎力支持和天台高富帅的倾力相助!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