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梦酒+番外(47)

“清瓷。”说话的男人已卸去了往日的身份,换了个模样,唯有眉宇间的那股清冷仍是上仙性子。那是他的酒杯,他赐她人形,赠她仙剑,要她守护未晞。而她确实谨记着她的使命,保护未晞,直到最后一刻。

她如今只是个魂魄,紧残存一缕神志,却仍似在应答般,上下飘动。眼前的影子很淡很淡,他却是第一次认真地瞧见,那银发三千的姑娘有张素净的脸,眼角微微挑起,带着倔强。数百年前,是他醉意酩酊时,见那骨瓷酒杯莹莹带光,仙气缭绕,一时兴起赐了她人形。他唤她清瓷,教她识字作画,修炼仙法,将长清殿上下事宜都交由她打理。濯尘看着她,敛了眼眸,低沉的嗓音带了点哑,“你大可不必这样……”做出如此牺牲。他命她保护未晞,却不曾想过,她竟做到这一步。

她受他抚顶,得此人形;却也因他湮灭,万劫不复。

——“把她拿下!”身后传来执法仙吏的怒吼。

天庭的动作很快,用不了多久便查出是她胆大包天地杀了传令仙娥,还私自改了天庭的命令。这批手执兵器的天兵闯入冥府,正是来抓她的魂魄回去受罚。

冥王看见濯尘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皱了皱眉头,欲开口说些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上前挡住了濯尘,命他不得出面。清瓷触犯天条,犯下滔天大罪在先,即便他身为冥界之主,也不好出手阻拦。濯尘已是戴罪之身,贸然出面,只能使局面更加难以收拾。

眼见着她虚弱得几欲散开的魂魄被锁链死死困住,动弹不得,冥王清朗的声线骤然响起,“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

怒不可支的执法仙吏冷声答道,“她的魂魄,要置于烈火里焚烧,直到成为灰烬为止!”

烈火锥心,比冥府对待恶魂之刑还要残酷,比魂飞魄散更来得残忍。

清瓷的魂魄终于支撑不住锁仙链的重缚,碎裂散开。即便如此,执法仙吏还是执意要把她支离破碎的魂魄都带走。待那些天兵浩浩****离去之后,冥府重归一片死寂。

“总算是走了。”冥王松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掌心里躺着一小缕残魂。“幸好我反应得快,算是抢了一点回来。”

重绯看了眼他掌心里的魂魄,语带担忧,道,“这还有救吗?”

“试试吧。”濯尘提着冥王赐的莲花灯,划破了掌心,把血引进灯里,那缕虚弱的魂魄被一起放了进去。“就这么先养着吧,过个一两千年的,应是能养出个人形。”他神色淡漠,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仿佛千年以血养魂,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未晞投胎去了人间,清瓷也得冥王眷顾,被允养在莲花灯里,受冥府庇佑。而濯尘,终于也可以安下心来做无常。

一千年的时光,一点一点流淌干净。未晞百世轮回,换了模样,身份与姓名。那玉镯本可护她世世平安,她却在第二世便弄丢了玉镯,不得濯尘的千年道行所护,不得命格所改,只能世世遭受病痛折磨,一到二十岁便香消玉殒。濯尘心里始终是愧疚,千年为无常,看遍浩大人间的生死,却没能再认出未晞。

至于清瓷,她在莲花灯里养了一千年,却仍是皱皱巴巴像个婴儿。冥王看着她直叹气摇头,最后将她送到了孟婆那里,灌下一碗孟婆汤,送她去了人间。身着华服的冥王坐在殿上,下了道旨意——“因眼下白无常即将任职期满,待清瓷在人间长到十六岁,便将她带来冥府,顶上白无常的位子吧。”阶下黑袍黑发的男子领了冥王的命令,俯身叩谢。

十六年光阴,对无常而言不过是晃神之间。那一日,濯尘奉了冥王之命去往人间,为的是把转世为人的清瓷带回冥府。临行前,冥王叫住濯尘,意味深长地叮嘱,“她喝过孟婆汤,早已不记得你曾是上仙,亦不记得她是有幸化为人形的酒杯。她在人间的名字,叫做白倾辞。”

濯尘勾了抹淡笑,道,“忘了也好。既然都忘了,也就不要再提起了。于谁而言,都是不好的回忆。就让她好好待在我身边,做个搭档。”

他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转世为人的清瓷。她的模样极其好认,只因她的发色仍是像千年前一样,三千银发,如白雪皑皑。

第63章 倾酒 昔有长忆

濯尘赶到的时候,她差一点就中了欢颜股。

镇上的人都说,白家的女儿头发生来就是银色,还总是看见些奇怪的东西。他们说她是怪物,是不祥之兆,总有一天要给全镇带来灾祸。没人知道,她是命定的白无常,除了那个养蛊蝶的老头。

他将蛊蝶带到她面前,对她说,要她一只眼睛和五十两白银,便可替她换去那一头银发。在她触上蛊蝶的翅膀时,一阵阴风凶狠袭来,所有的蛊蝶惊恐四散。

不远处站着个黑发黑袍的男人,脸色冷峻,眉似远峰,一双眸子寒凉如星。他的语气极淡,却偏生出一抹讽意,“无常眼不是你这种人有资格拿到的。不过,你若是想来冥府作客,我们欢迎。”

养蛊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只剩银发的姑娘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她从未见过他,可只一眼,她便像被定住了身子,连呼吸都停滞。那男人尖削下巴,锁骨分明,气质清寒,一袭黑袍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位故人。可他又是谁呢?白倾辞仰头盯着他,脑海里一片茫然。

他走了过来,俯下高大的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我叫濯尘。”

濯尘是谁,她并不知道;只是任由他牵起了她的手,稀里糊涂地跟了他去了冥府,当了上千年的无常。后来她终于知晓了他的身份,那是她千年来最默契的搭档,刀子嘴豆腐心的黑无常。

白倾辞成了濯尘最熟悉的人,陪在他身边,走过了不知多少个千年;久到他快要忘记,她曾经只是个骨瓷酒杯,在长清殿的石桌上浅浅氲着酒香。他总是叫她白发老怪物,看着她气得张牙舞爪却无可奈何。有个影子在他心里愈来愈淡,只是偶尔想起的时候,仍觉得惋惜和愧疚。她原本可以有正常的寿数,安稳顺遂过完一生。

濯尘从上仙变成了无常,酿酒的习惯却没变。年年卯月之时,他仍会去昼锦湖畔采桃花酿酒。重绯公务缠身,极少能有时间来冥府,他酿酒的师父便换做了孟婆。她教他以忘川河水为引,酿就淘梦,忘却所爱之人,一梦十年。

再往后,他与白倾辞任职期满,冥王问他们作何打算,白倾辞满心期待地开口,“我想去人间开一家酒楼。”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雀跃的身影,掐指一算,他被罚下界的年数也到了头。一段时日之后,会有仙吏带着她任职别位,而他,将重返天庭,继续做他的上仙。

她毕竟当了他数千年的搭档,想到终究是要分开,他便应允了她的要求,在人间开了间叫“覆云楼”的酒楼。

每日清晨,他都看着她打开酒楼的门,光线披离在她肩上,墨色的长发映着晨曦。濯尘心里很清楚她在人间开酒楼的目的——不过是想借着开酒楼的名义,贪享人间佳肴。从前当无常时,收魂路上,她举着个招魂幡,蹲在卖糖炒栗子的摊前不肯走;他面无表情地将几欲现形的白倾辞拽回冥府,听着她在耳边鬼哭狼嚎,说他丧尽天良。

每每思及此,他都在心里暗嘲自己:如今陪她开了间酒楼,总算是有了良心吧。

他们在覆云楼里卖两种酒,一是梨花酿,二是淘梦酒——世间总有人要靠时间为针,缝补心伤;淘梦酒遮盖住那些细密的针脚,亦遮盖住那些不肯散去的疼痛。

买淘梦酒的客人形形色色,有洛府的杀手,有白衣的僧人,有东海的龙族,还有失去双目的蜘蛛妖。有了两位无常做掌柜,覆云楼注定不会是个平凡地方。时空的旅人在此停靠,曾经的武林第一做了这里的小伙计,亦有九尾的神使深夜秘访,恳请濯尘卖一壶酒给他守护之人。那日濯尘观星占卜,知道大乾帝星已现,凤星的星轨必然相随;却不曾料到,连那命定之人都踏进了覆云楼。

每卖一壶酒,便是一个故事,白倾辞看得动容,也好管闲事,竟私自去了栖迟之境,替白衣僧人种下了棵黄藤。人间的烟火气,使人懈怠,恍惚间便以为岁月能一直静好下去。那日她半开玩笑着说,“若是能将覆云楼一直开着就好了。人间多好啊,不似冥府和天庭,戒律规章之下,难见真心,更难见真情。”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