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震惊地望向温承宇,语气盛怒:“你竟敢做出如此混账之事!”
“父皇,你不能听信妖女的一面之词!”温承宇呵到。
温承尧忽然开口,“父皇,她所言句句属实。她不是什么妖女,只是能入梦境的高人……”
“他是被妖女蛊惑了,父皇你不能信!”温承宇狠狠驳斥。
争执声里,门外大批的侍卫闯入。寒光闪闪的刀倏然抽出,皆是对准了苏瑶。
“我这个人向来收钱做事,诚信交易。而你却背信弃义,欲取我性命;为了登上皇位,连自己的弟弟也不放过。”她冷冷睨着温承宇,一步步朝他走去。“你当真以为,我的本事仅限于让你做个美梦?”
众目睽睽之下,她指尖微动,手中的短剑便化作一片竹简飞出,划过温承宇的咽喉。温热的血液喷薄而出,惊诧了所有人的眼。虽身为上古之妖,她极少触犯杀戒;可若留着他,日后他还会起杀心,陷温承尧于危险。她是书妖,能入梦境,却不得起死回生;能于梦里谱写万物,却不能在现实里扭转乾坤。如今她所能做的,不过是为温承尧**平一条路。
侍卫的刀齐齐而来,她回眸,对上温承尧的目光,唇边挑起一抹灵动的笑。刀落之时,大殿之中不再有书妖的身影,只剩被削下的一块衣角,化作薄薄书页,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苏瑶的故事结束】
苏瑶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从哪来,也不知道该往何处追去。
听说次年秋初,先皇退位。而后新皇登基,威加四海,勤政为民,励精图治,得万民敬仰。
我问坐在面前的妖,“为什么不选择留下,继续做他的妃子?”
她故作轻松地答,“我本就不是晋城苏家酒铺的女儿,不过是借了别人的身份,造一个梦境。那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当着老皇帝的面杀了他的儿子。若我继续留在宫中,温承尧又该如何自处?我跟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要守护他的大乾江山,往后三千佳丽,子孙绕膝,会有一群孩子喊他父皇。而我是不老不死的书妖,我从虚空里来,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寿命,凡人的一生与我而言,不过俯首之间。”
她脖颈间有条崭新的红线,悬着枚羊脂玉坠,在衣襟间若隐若现。
“十年一醉,大梦所归。淘梦对一个会入梦的书妖而言,没什么好稀奇的。”我替她斟了杯梨花酿,稳稳放在她面前。“人的一生很短,记忆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你在替温承尧的母妃了却心愿时,就当知道,直至生命的尽头,人们仍能凭借着记忆溯回美好。你离开梦境时没拿走温承尧的记忆,我们自然也不会拿走你的。”
苏瑶的指尖触上那枚羊脂玉坠,释然地笑,“你说的对。记忆是最珍贵的东西,若能溯回的皆是美好,便不该忘。”
我举起酒杯,敬书妖,也敬真情。
第59章 倾酒 杏子红单衫
落日的余晖洒在濯尘的一袭黑袍上,像是最先盛开的暮色,带着柔软细腻的微光。
他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本书。濯尘安静的时候,端的是一副闲散清冷的模样,不似冷酷无情的无常,倒像是那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看着他的侧脸,我恍惚间想起,最近总是反复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穿着杏子红单衫,四面是浩浩白水,偶尔有一叶孤舟划破平静的湖面。每当梦中的我要靠近她时,她的身形就淡淡散去。无常能看穿人的三生三世,但我看不清她的模样,断不得她的身份,只听见她在一片虚空里,唤我倾辞。
一直在看书的濯尘忽然抬起头来,语气不善地说,“总盯着我做什么?没看到门口站着的小家伙吗。”我闻言转过头去,门口果然飘忽着两个半透明身影,一道黑,一道白,皆是傻乎乎的样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俩新无常也不知是什么毛病,每次看到我和濯尘也不打招呼,就那么傻傻地站着,难怪濯尘老说这届冥府班子不行。
“是碰到什么麻烦了?”我耐着性子问他们。冥王说过,他们方初上任,许多事情拿捏不住分寸;若有不懂之处,皆可以来请教我和濯尘。
新任的白无常点点头,面露尴尬地道:“我们在收魂之时碰到一个蹊跷的魂魄。据簿子上记载,此人阳寿已尽,但我们用尽了法子也带不走它。若是错过了时辰,是要被冥王责罚的。所以…我们就想来请前辈帮帮忙。”
他所说的情况我并不陌生。往日若是碰到不肯走的魂魄,稍施点法术也能把它勾走;而他们遇到的魂魄,大概是有道行极高的旁人相助。
千年之前,我和濯尘曾碰上过一个将死的凡人。可那凡人是某只千年树妖的夫人,我们稍一靠近,树妖凶狠的目光便投了过来。那树妖修炼得道,眼看就要成仙,却为了个凡人女子废了千年道行,只为护住她的魂魄。我和濯尘连她的肉身都难以靠近,更不要说勾走魂魄。无奈之下,我们还是请了冥王亲自出马。
一直默不作声的濯尘忽然开口,“你们可曾见到有人阻拦你们收魂?”
两个无常面面相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来奇怪,当时那只树妖阴森森的眼神,直到现在我都没忘。若能做到护住一个魂魄,还藏起踪迹,那人的本事必定不容小觑。
濯尘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白倾辞,随他们去看看吧。把店交给顾晚城看着。”两个小家伙闻言喜笑颜开。
顾晚城正在楼下忙着倒酒送菜,瞧见我和濯尘下来,停下手里的活问到,“二位掌柜是要出去办事?”
“嗯。要是有客人来买淘梦,就说今日不售。”濯尘吩咐完,径自走出覆云楼,两个小家伙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从那些觥筹交错的食客间穿过。身后传来顾晚城一贯冷淡的声音,“掌柜的慢走——”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努力想当一个热情的小伙计…尽管热情得不是那么熟练。
慢走怎么来得及呢,濯尘做事一向讲究效率,这会儿直接腾云而起。说来我倒也好奇,濯尘今天热心积极得有些反常。我紧赶慢赶地跟上,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推开房门,一片安静。那暗红色的雕花木**躺着个女子,面容苍白如纸,却仍看得出生前绝色。濯尘从进这扇门开始便拧着眉,神色竟带了点慌乱。
我走到那女子身边坐下,指尖触上她的脸庞,有些微凉,却不是毫无生气。我接过无常手里的招魂幡,念起我最熟悉的咒语,试着取走她的魂魄。半响过后,我手中仍是空无一物。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有濯尘环着手臂站在我身后,盯着她的脸,仿佛有刹那的失神。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濯尘。
让他如此反常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濯尘与她相识,并且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因为我和濯尘搭档的数千年时光里,并没有她的存在。
我探上她冰凉的额头,闭上眼,她此生的记忆浮现在我脑海里,如走马灯般晃过——陆家小姐,名唤星禾,自小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她的一生很短,只有二十岁,我粗略扫完,并无特别之处。
我想了想,捏了个不太熟练的诀,以无常之眼,往更深处探去。这一次,她穿着杏子红单衫,四周是茫茫的白水,偶尔有一叶孤舟划破平静的水面。岸边有袅袅的炊烟,她手里有只初绽的桃花,香气氤氲。她的身边有个我分外熟悉的身影,任她靠在怀里,眉目间是如水温柔。我努力地靠近,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那是桃花漫漫的昼锦湖畔,满地的落英纤细柔和。那个抱着她的身影,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冷冽,无法与我记忆里的他重合。不过我仍能记得——千年来,我唤他濯尘。
睁开眼,我望着身后的人良久,还是开口问到,“你从前认识她?”连我也说不清,那是多久之前。我方才看见的地方,远远超过三生。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叫未晞。”他揪着眉,紧紧抿着唇,表情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惋惜。长久的沉默里,新任的两位无常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不知该不该说话。
阳光从微微打开的窗户间洒落,碎金流动里,他用指尖划破自己的手腕,任血雾散出。两个小家伙没有看懂,我却清楚得很。他在以血为咒,下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这个叫做未晞的女子,至少可以在结界里安全地待上三百年。无论是肉身还是魂魄,哪怕是冥王,都无法轻易带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