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夕埋头看得专注,没有注意身后的高大身影。
“在看什么?”身后的人语气极淡,嗓音低沉。
捧着书的姑娘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慌里慌张地把书往身边的被褥里一塞。
“没什么…我写的菜谱而已。”
她先前同他说过,过两年要将医馆关了,开家私房菜馆。他们还在覆云楼讨论过到时候开馆子的菜色。可她的眼角藏不住情绪,动作又慌张僵硬;心思缜密如顾晚城,心下起疑。
他在她身边坐下,手轻轻抚摸她发顶,放缓了语气,“你的伤基本已痊愈,我也准备走了。”
姑娘的眸子里划过一片失落的郁色,“走…去哪?”
顾晚城垂眸,看着她的侧脸,迟迟没有作答。
“你不想我走,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地落在她的耳边。
乔夕浅浅地笑开,“我…自然不会勉强你。我想开我的馆子,你也有你的抱负。若是有缘,该相逢的人,总会相逢。”
顾晚城站起身,手里是一本黑色的册子。
“那你为何故意藏着它?”眼前的男人和她拉开了几步距离,神色冷漠,“你明知我为了此耗费多少苦心。”
乔夕有些手足无措,“我知道你想要问鼎武林第一,但你有那么多条路可走,为什么非要争这本燕字诀?它害得无数人为之流血,罪孽深重,我不能再放任它于人间流传。”
顾晚城睨着她,眸色冷得像一把刀。“乔姑娘,你不明白。那些因燕字诀而死的人,争的远不止只是这本秘籍。我武林之中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何来罪孽一说?刀剑之下,本就只有强者才能问鼎最高处。”
好一个乔姑娘。
“我是不明白。”乔夕的声音如虚缈的烟雾。她的手臂只是微抬,那本册子便化作只燕子,翩然飞落她掌心。“早先和你说过,我族世代为医。可偏偏到了我们这一脉,出了个走歪门邪路的燕妖。他非但不研习医术,救死扶伤,还折腾出燕字诀这种害人的东西。这本就是我们燕妖一族的东西,如今到我手里,也是理所应当。”
话音落下时,顾晚城的剑铮然出鞘,稳稳指着面前黑色裙裳的姑娘。乔夕霎时变了脸色,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交出燕字诀,饶你不死。”他冰冷的声音灌入耳朵,汇入血脉。
“倘若我不肯交呢?”乔夕语气平淡,幽幽开口。
白光一闪,熟悉的身影翻转手腕,剑已经搭在她的脖颈上。颈部细嫩的皮肤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细小圆滚的血珠顺着剑刃滚落,随滚烫的泪滴砸在地上。姑娘的眼泪像是烫在他心上,他差一点就收回了手。
“你要杀我?”乔夕问。
“你可以不死。”他哑声回答。
“那好。”乔夕摊开掌心,小小的燕子带着雀跃地光圈,盘旋着往顾晚城飞去。“燕字诀交给你了,你有你的武林,我有我的江湖。从今往后,你就当从没认识过乔夕。”
那小小的一团扑腾着翅膀朝他飞来,顾晚城下意识收起剑,稳稳接住了燕子。触到他手掌的刹那,燕子化作黑色的册子,温度冰凉。
顾晚城的目光从燕字诀上抬起来时,眼前空空****,早已没有了乔夕的身影。曾经雀跃的那片黑色裙角,曾经明亮的那道月光,像是永远地离去了。
握着燕字诀的手用了力气,骨节泛白,长剑斜指的男人沉默着望着夜色,眼底的情绪明明灭灭,终于归于沉寂。
顾晚城本就是天赋过人的剑客。
他一路带着光环长大,在顾家的晚辈中,天资最好也最勤奋。蛰伏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拿到了燕字诀,也终于成为了武林第一。当他打败所有人,站在最高处的那一刻,却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和快乐。
人人都知道,当今的武林第一模样俊朗,性子却孤僻疏离,不近女色;他的身边始终只有那柄样式古拙的古剑。
万籁俱静的长夜里,他还是会像幼时那样,在庭院里一遍遍练着剑法。欣长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展现的,是武林第一的超然之姿。他时常想起那个黑色裙裳的姑娘,不知她现在是不是在天涯某处开了那家私房菜馆,当一个巧手厨娘,做着她喜欢的菜。
那日路过成衣坊时,他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件剪裁精致样式精巧的黑纱裙。可他不知何处去寻她,亦不知如何去寻她。
当了武林第一,又如何。他竟有些怅惘迷茫。顾晚城坐在屋顶上,四周黑夜将他淹没。清澈透亮的月光下,他掏出怀里的燕字诀,翻开,指尖的温度微微带着凉意。衬着柔亮的月光,他看见纸页背面隐隐约约透着什么字。顾晚城心生疑惑,将整本燕子诀倒过来,对着月光,上面的心法和招数渐渐褪色,显露出一片娟秀字迹。上面的内容,写的是红烧肉,茄子煲,水晶虾饺,银鱼羹…整本燕字诀,竟变成了一本菜谱。而那些菜色,都恰好是他喜欢的。菜谱最后一页的中央,写着行小小的字:我有少年抱剑去,斩尽春风未归来。
顾晚城忽然眸色放空,像是被什么击中,耳边回响起那日在覆云楼里的对话——
“去掉粉蒸肉。”
“凭什么去掉?”
“我不喜欢。”
“加上银鱼羹。”
“我不喜欢做银鱼羹!”
“我喜欢吃。”
“我这是开私房菜馆呢还是给你开私人菜馆啊?”
“你要是愿意开私人菜馆,我倒也不介意。”
……
原来,她真的去掉了所有他不喜欢的菜色。原来,她真的是打算开个私人菜馆,和他一起。
原来,他要成为武林第一的执念,是负了自己的心上人。
第39章 九尾 小道姑
某个雨夜,顾晚城来了覆云楼,买了淘梦酒,却迟迟没有喝下。
昔日的武林第一把白瓷酒杯轻轻搁下,对我说,“我能否,在你的覆云楼当个跑堂的小伙计?”
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他老是冷着一张脸,身为习武之人又总是散发着一股杀气,万一吓着客人怎么办?可看他干活勤快,又不计较工钱,我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谁让我是善良的二掌柜呢。
顾晚城藏着一条乌黑的裙子,终日端茶送水递毛巾。他终日这么冷着张脸,却也勾来不少女食客的芳心。
——那闺秀的婢女甚至找上了我,说是要买下店里的小伙计。我捂着心口咬着牙,推开了眼前闪着光的金子。婢女打趣着说,“听闻覆云楼的二掌柜爱财如命,怎的送上门的金子都不要了?”
我故作神秘地摇摇头,“我自然是爱财的,不过店里这小伙计,给多少钱都不卖。”
毕竟,他还等着燕字回首,再看月满西楼。
目送那婢女和她家小姐气呼呼地远去,我敛了敛笑容,嘴角苦兮兮地向下撇。濯尘开启每日惯常的讽刺笑容,“小财迷,别看了,人家影子都没了。”
我心疼地抽了抽气,道,“早先我勤勤恳恳当无常,你老向冥王告状,害得我薪水这扣那扣的,到现在没攒下多少小金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濯尘被我没头没脑的控诉气笑,“好歹也是冥府的小仙吏,还贪图这些钱财,你倒是和凡人一般俗气。”
我在心里默默顶嘴:是是是,我一小仙当然俗气,那您难道还能是上仙不成?
“又偷着骂我呢?”濯尘慵懒醇厚的嗓音悠然地响起。我一脸震惊,这厮莫非还背着我修了读心术?
身旁的人不动声色的弯腰凑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对付你哪用得着读心术,有点什么心思全往脸上写。没出息。”有缕细腻的发丝轻轻垂在我颈间,引得我一阵激灵立正站好。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早就直回身子,靠着柜台,好整以暇地睨着我。
“哟,二掌柜,你脸怎么这么红?”
真的,濯尘这家伙最近变本加厉,欺人太甚!我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想要打他,却被他抓住手腕,掰开手掌;我眼见着一锭银子落在我掌心。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闪懵了脑子。
“请给我一壶淘梦酒。”那是一个很清澈的声音,带着些许紧张。
眼前的小道姑眉眼乖巧,一脸稚气未脱的恬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