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曾经寒光闪闪,傲气出尘的长剑,如同一个笑话。
数年过去,顾家传人的传奇早已消散在潇潇夜雨里,不再被人提起。江湖上不断有后浪翻起,人们不再记得顾晚城的名字,武林的排行榜中更没有他的位置。昔日那个“武林第一”的梦想,似在静默流淌的光阴里烧成灰烬。
——
是夜,月光清冷如水。
武僧的影子落在街旁的矮墙上,拖得老长;猎猎的风声外,骤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武僧温和的眉目霎时紧拧,僧袍宽袖中,一把飞刀已暗暗夹在指尖。
背后有落叶被风卷起的簌簌声响,武僧蓦然转身,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握剑傲立。夜色浓沉,男人的面目难以辨清,可那柄样式古拙的剑却看起来分外惹眼。
“阁下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衣客?”武僧试探着问到。
江湖上有句话,叫“追星拿月黑衣客,一剑接花天下倾”。黑衣客身法如电,剑似雷霆,行踪莫测。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更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在短短半年之内,武林排行榜上就有数位高手惨死他手中。
“正是。”那声音低沉冷冽,话语间倨傲凌厉的气势,竟让武僧生出分熟悉感来。他的脑海里蓦的回想起一个瘦削欣长的身影。“交出《燕字诀》,留你全尸。”那声音又道。
“年轻人口气倒是挺傲。你半年之内屠杀武林榜十余人,就是为了这本秘籍吧。只可惜,《燕字诀》早已不在我手中。”武僧笑眼眯起,“秘籍没有,倒是有别的东西送给阁下——”
话音未落,一把飞刀便往黑衣客门面袭去;武僧身形微动,又有三枚飞镖从不同角度射出,呼啸而至,好似刺破了空间。纵是如此杀气腾腾,武僧仍不肯放松,他毫不迟疑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圆筒,对准了黑衣客,一按机括,漫天针雨蜂拥而至。
黑衣客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句话,便已陷入绝杀之境。
但他剑已铮然出鞘,剑若出鞘,他便无所畏惧。那柄剑,狭长且直,寒刃带光,带起一道游电,舞成一团龙卷。
飞刀先至,断成两截。
淬毒飞镖再落,尽数弹开。
漫天针雨,在他的剑影之外纷纷坠落,环成一圈。
那身法太过熟悉,却又比六年之前快上数倍,狠厉上数倍。武僧终于变了脸色,颤着声问到,“你……你究竟是谁!”
“要你命的人。”剑刃“嗤啦”一声划破咽喉,武僧的头颅竟被生生削下,沾染了鲜血的佛珠串散落在地。
步履稳当地踩过那无头尸体的手指,顾晚城眼中一片寒意。
六年前,他与武僧对战,武僧的路数诡谲精妙,加之使得阴险狠辣的暗器,他惨遭落败,颜面**尽。顾晚城后来才知道,武僧本只是平平之辈,因偶然间曾阅武林秘籍《燕字诀》,短短数月武艺大增,击败试武大会众多高手。
这六年来,顾晚城韬光养晦,一面精进剑法,一面暗中打探《燕字诀》的下落。半年前,他以黑衣客的身份重出江湖;为了争夺《燕字诀》,他的利剑横扫武林榜上十余位高手,杀伐毫不留情。
寒冽的夜风里,顾晚城的身影巍然不动。忽而身形一摇,周身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方才交锋之中,他虽取了武僧首级,却也被他的暗器伤出不少迸裂的血口。
顾晚城暗自咬牙,定了定神,朝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地点走去。
——
“哐当!”
乔夕似乎听见什么东西砸在门框上的声音。她放下手里的药杵,脚步轻移,把门倏然打开——眼前高大的男人手里紧握着一把剑,气息微乱,捂着胸口撑在她的医馆门口;身上的黑衣有被濡湿的痕迹,带着丝丝血腥气。
这人受伤了。乔夕好看的眉毛皱了皱,稳稳扶住他。那男人忽然抬起了头——眼前的那张略显眼熟地脸有些发白,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身上的气场却十足迫人。
“在下顾晚城,”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嘶哑。“六年前,我曾帮你把一个乞丐扛到这里。”
乔夕恍然记起那位白衣的少年。“是你啊少侠,我记得你!”她小心翼翼把顾晚城扶进门内。
“那日你给我的药,药效甚好……你这可还有?”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有有有,你先坐下歇着,我去取药来。”乌纱裙的姑娘急急忙忙地奔向药房,顾晚城闷哼一声,终于松懈下防备,将剑轻放在桌上。
她取来了药和一只碗放在桌上,又将包扎伤口用的东西悉数摆好,头也不抬地道,“快将上衣脱了!”
顾晚城面色一滞,旋即反应过来她是要亲手替他上药。“姑娘,不必劳烦你,我亲自处理就好。”
穿着乌纱裙的姑娘毫不在意地应到,“哎呀,你伤得这么重,就别逞强了。让你脱你就脱——”她猝不及防地出手,“嘶啦”一声,布料扯坏的声音划破空气。顾晚城惊愕地说不出话。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我、我这不是救人着急嘛。”乌纱裙姑娘忽然有些脸红。
第32章 燕回 医者夜行
顾晚城垂眸把脸撇开,咬着牙说,“……无妨。”那日看到那几个鼻青脸肿的小混混,他便知道她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柔弱。可没想到,这姑娘手劲大成这样。
脸红归脸红,乌纱裙姑娘的眼睛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眼前人的身上瞟。那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肌肉紧硕,线条分明,古铜肤色上尽管有大大小小的伤痕交错,但依然不影响美感……某位厚脸皮的姑娘暗暗赞叹了一把,麻利地将纱布浸入瓷碗里,认真地调配起药来。
到了给顾晚城上药的时候,她秀气的眉毛紧紧地蹙起,“顾公子,你身上伤得不轻,创口又多,先前给你的药治不了这么重的伤。我换了一种药性烈些的,用在伤口上会有灼痛之感,你多忍着些。”
顾晚城轻轻扯了扯嘴角,“你尽管上药便是。”
乌纱裙姑娘动作熟稔而轻柔,很快处理好伤口,用纱布细细缠绕。包扎好的时候,顾晚城拢了拢衣襟,正欲起身,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摁下。顾晚城脸色不善地抬头,正好对上姑娘笑盈盈的眉眼,“你这些伤虽然表面看起来口子不大,但伤处太多,伤口也深;外伤好治,内伤难愈,顾公子就先在我的小医馆修养些日子,待伤好些再走。说起来,这使暗器伤你的人想必是个内力深厚的家伙吧?”
“不错。”他仍旧是淡漠神色,语气间却没了和他人交锋时的锐意。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仇家和对手太多,他总要对外人多存一分防范;可眼前的姑娘眉眼太过干净坦**,他没来由地松懈下周身戒备。
“你被重伤至此……对方会不会追杀而来?”
看她小心翼翼的语气,似乎是担心自己的小医馆惹上麻烦。顾晚城勾了勾唇角,道,“不必担心。断了头的人,怎么会找上门来。”
姑娘倒吸一口冷气,仿佛接受不了这么血腥的事情。她小脸皱成一团,眼梢又有隐隐的好奇,“你们可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顾晚城眸色暗了暗,应到,“是。”将一个剑客的剑踩在脚下,自然算是深仇。
姑娘摇着头念叨,“你们这些武林中人啊,整体打打杀杀的,眨眼就是一条人命。前阵子不知为何,武林榜上十余人被屠……听说都是被一剑封喉,啧啧啧,也太惨了吧。”
顾晚城沉默片刻,道,“武林中本就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想要称霸武林却又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称霸武林?”眼前的姑娘轻挑眉峰,爽朗地笑开,“称霸武林有什么好的。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好么,费尽心思爬那么高多累啊。”她语锋一转,又道,“二楼有个空房,上楼左转第一间便是。时候不早了,你身上还有伤,早些休息吧。”她端起烛台和药碗,转身便要离开。
“姑娘留步,”顾晚城叫住她,“六年前你的药救了我一命,今日又蒙受你相助。可我还不知恩人的姓名。”
姑娘身影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俏,她回头冲他一笑,眼眸微亮,“我姓乔,单名一个夕。”
乔夕。
顾晚城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
细细算来,顾晚城已在乔夕的医馆待了一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