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二天山南和冲田没能去成石田医馆。芹泽鸭许是昨天气不顺,去向大阪商人平野屋五兵卫强借银子,用来制作队服。五兵卫深知所谓借钱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自然是不肯。芹泽鸭先礼后兵,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近藤勇跟在后面善后,打了借条,签上了近藤勇、芹泽鸭、新见锦三人的名字,这事才算完。
就此开始做衣服。款式是一致商定的,借用了歌舞伎《假名手本忠臣藏》中赤穗浪士所穿的羽织。这件羽织的颜色花纹没有现成的,便委托大丸吴服店从染色开始制作。布料包含了羽织和下穿的袴,从选料到染色,再到成衣,整套制作流程的费用换算成现在的日元约在二十万。
想来新选组的粉丝也要感谢芹泽鸭,得亏他的莽撞,成就了新选组这套标志性超强的经典队服。
山南和冲田提着糕点去石田医馆时,便穿着这件现代称浅葱色,其实也就是湖绿色的袖口有连绵山形的条纹羽织。
小纯在院子里洗萝卜,洗净后切成条,稍微晒干后再进行腌制。这时候的日本不仅食物品类不丰富,吃不饱的大有人在。萝卜被引进日本后经过本地改良,能成小儿手臂般粗壮。经济实惠产量又高,成了日本人的家常菜。小纯纳闷,萝卜是通气之物,再好吃也搁不住天天吃,顿顿吃,吃了后全家比赛着放屁吗?
小纯性格大大咧咧的,她站起身把和服的下摆向上翻折,边角塞进腰带里,露出里面像超短裙的“帷子”。武家和服下/身是直筒形的,缓缓由宽变窄,像现代稍高档的饭店里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行动很受限制,小碎步走路,像在地上作音乐曲,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小纯扎了个马步,叉着腰自言自语:“呼,这下舒服了。”
石田春代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裙。她把衣裙摊开在廊下的地板上,说:“小纯,过来,看看这件衣裙你喜不喜欢。”
小纯走过来,见地板上铺着一套襦裙,绛红上衣,墨绿团菊纹褶裙,一条绣白瓣红蕊梅花的浅粉披帛。
春代说:“我出身于公家。祖母特别喜好奈良时代的华服美饰,奈良时代的衣物难以保存到现在,我祖母就照样式仿制了几套。她去世后这些华服就由我保存收藏。你穿不惯吴服,就穿奈良的华服吧!”
奈良时代正是遣唐高峰期,日本方方面面的文化几乎全盘复刻盛唐。女子穿得是上衣下裳,宽衣博带,行动要方便很多。
小纯抱住春代,轻轻摇了两下:“春代姐姐真好!谢谢春代姐姐!”
她跳到院子中间,春代知道她又要展示她的奇思妙想了。春代很喜欢小纯天马行空的故事,她幽默趣味地描述,常常逗得她前仰后合。
小纯捏住和服的一角说:“在我的故乡,像和服里面穿的‘帷子’是超短裙的一种,叫一步裙,多用于女性职业装。”
今天是医馆的休息日,家里只有小纯和春代俩人。小纯拉下和服的衣领,露出双肩,又说:“裙子有性感的超短裙,上衣呢,也有这种小露香肩的,展示女性的锁骨和双肩之美。什么又是‘性感’呢,就是会让人流鼻血的穿着和举止。”
“还有一种东西叫网络,上面会有一些可爱的小姑娘,跳舞或是唱歌。”小纯一手掐住一边腰,一手点着春代,唱道,“两只黄鹂鸣翠柳,你还没有男朋友……”
春代掩住口,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纯转过身,点着手指,继续唱:“雌雄双兔傍地走,你还没有女朋……呃,友。”冲田和山南不知何时进来的,走在前面的冲田和衣衫不整又唱又扭的小纯打了个照面。医馆是开放式的,不同于私人住宅,属于公众场合,所以在白天大门一般都是敞开的。
小纯愣了片刻,立即反应过来,拉上衣领,转身跑进屋里。冲田紧跟在她身后,在樟子门快要闭合前,一脚卡进门缝里,双手掰住屋门,蛮横霸道地说:“我要进去。”
小纯使劲关门,冲田使劲掰门,两下角力,小纯哪里是冲田的对手,门被掰开后,冲田进了屋,从里面把门合上。
小纯解释道:“呃,真是不好意思,刚才现丑了。我和春代姐姐正在说歌舞节目,顺便就——表演了一个。”
冲田走到小方桌前盘腿坐下,促狭地笑:“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呢!”他向前探身凑近小纯,看她的脸,问道:“你的伤好了吗?身体感觉怎么样?”
小纯说:“伤口已经愈合了,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虽然也是我运气好,但是我听春代姐姐说了,是你救了我一命。小弟弟,大恩不言谢,铭记于心。”
小纯也算是福大命大,那天新见锦酒醉,力道少平时七八成,她左脸横贯到鼻梁的刀伤看似骇人,实则只是皮外伤;胸口的踢伤被她塞在胸口的“被布矜”挡住了大半。
小弟弟?冲田说:“你多大了?”
“二十四。”小纯说。
“比我大五岁。”冲田说,“你成亲了吗?”
小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在我的故乡,二十四岁还很年轻。有人三十四岁也不着急结婚呢。”
冲田微微松了口气,说:“我也没有成亲呢!”
啥?小纯用看渣男的眼神审视着他,想起先前在网上查询新选组的资料时,看到的相关小说,几乎都指向一个事实:“你老婆不是斋藤一吗?”
“啊?”冲田愣了一下,笑道,“我也是才知道斋藤兄是我老婆呢!等我回去问一下斋藤兄。”
他继续查户口:“你的父母呢?”
“离婚了。”
“离婚是什么?”
“就是双方各自写一封休书,把对方休掉。”
“那你一个人生活一定很辛苦吧?”冲田说。
“不啊,”小纯说,“我有一个和我一起住的室友,我们好着呢!一点也不无聊寂寞,更不会觉得辛苦。”
“是男的吗?”冲田探问。
“女的。”
冲田瞥到桌上一叠白纸装订的本子,拿过来翻开,第一页画着一面墙,墙头垂下大片灰色的蔷薇,有盛开的,也有花骨朵,相互纠缠依偎,形成一片浓郁的灰雾。第二页画的是春代在院中修剪花草,侧着脸,细白的鹅颈向前微微探出,面容沉静柔美。虽然是静止的,但灰色的线条仿佛在缓缓流动。
冲田眼睛亮亮的,崇拜之情跃到脸上:“你会画西洋画?真好看!和真的一模一样。”
小纯说:“春代姐姐的丈夫石田先生在世时去西洋留过学,也喜欢西洋画,回国带了整套的绘画工具。我也是学绘画的,就拿着石田先生留下的纸笔胡乱画了几张。”
她从冲田手里拿过绘册,在室里蒙蒙的阳光下变换角度,一涉及自己的专业,滔滔不绝起来:“这是素描,用铅笔画出客观物体的立体形状。如果有颜料还可以画出诸如水粉、水彩、油画等等有鲜艳色彩的画。”
“是怎么画得这么维妙维肖的?”冲田问。
小纯拿出一只素描专用铅笔,塞到冲田手里,又抓着他的手,笔尖朝上,在微微倾斜的绘册空白纸上“刷刷”打着斜线,一面说:“学素描前要先练习‘排线’。平时要注意多观察物体的光影交织……”
她的手臂和冲田的手臂交叠在一起,肩部贴着冲田的胸口,冲田几乎是半抱着她。小纯非常坦然,冲田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像弟弟的小孩。小纯说了什么,冲田已经听不见了,本来他就听不懂,这会听在耳朵里更是有音无字,内容都被他火烫的脸给溶掉了。
白色连绵山形袖口随着画笔轻轻摆动,小纯这才注意到他穿了新选组队服。小纯偏过脸,鬓角轻扫过冲田的唇,捏起衣领仔细瞧了瞧,自言自语道:“是麻布的。”冲田似乎很喜欢蓝色的衣服,今天在湖绿羽织队服里又穿了一件琉璃蓝小袖,小纯又道:“你穿蓝色很好看,很帅。”
冲田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全身上下的血液滔天骇浪似的翻涌着。
山南办完了事,和石田春代道谢。他瞥到院子里晾着的稍显奇怪的深红草莓图案的上衣裤子,状作不经意地问道:“石田夫人,令妹是清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