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姜,这不是你的错。”
陆艾箴温柔地亲吻顾姜的耳垂。刚才顾姜陷入梦魇的样子让他心惊胆战,他不顾一切地叫醒顾姜。他尝试着询问顾姜,以为不会得到答案,但顾姜太脆弱了。在濒死的深夜,他再也无法独自承担一切,他终于有勇气剖开了腐烂几十年的疮口。这疮口如影随形地跟随他二十多年,一刻都没有放过他,它从未愈合,腐烂入骨。
顾姜想,也许他就要死了,不会有人在意,甚至无人知晓,但至少应该有人知道为什么,哪怕只有一个人。这一刻,他突然无所畏惧,哪怕把他扒光了任人观看他也不怕,失去了一切的人,怎么还会怕呢。
陆艾箴想拉开顾姜的手,他想看顾姜的眼睛,那双眼睛总像蕴含了千言万语,那双眼睛里有光,他迫不及待地要确认那束光是否依旧还在。
可是顾姜不肯,他死都不肯挪开手。陆艾箴只好躺在床上,让顾姜趴在他的身上,他用肩膀挡住光线,用双臂和胸膛给顾姜造出一个避风港。
顾姜总是独来独往,也从不提起父母,陆艾箴一直以为他只是自己搬出来住而已。直到那天去接他,他说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他才有了一些隐约的猜想。可他猜错了,完完全全,错得离谱。
小小的顾姜蜷缩在他的小木凳上,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熟悉的菜香包围着他,是他出门前说的青椒肉丝。青椒有些刺鼻,他连打了四五个喷嚏都停不住。
妈妈好笑地蹲下来,拎起浅绿色的围裙一角给顾姜擤鼻涕。顾姜的鼻尖捏得发红,眼睛里还有打喷嚏打出来的眼泪,可怜兮兮的。
“快进去,别坐在这里了。”妈妈轻揉他的脑袋。
“妈妈,”顾姜的小手紧攥着裤脚,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他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什么。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也许,这就是不祥的预感。“两个男人为什么亲嘴?”
顾姜看见妈妈的脸出现一种类似迷茫的表情,他想他可能没说清楚,“电视里不都是男人和女人亲嘴的吗?爸爸为什么不和妈妈亲嘴,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亲嘴?”
顾姜还没说完,就发现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抓着他的手也变得冰凉。他吓得不敢再说,他不停地呼唤,却发现叫不醒妈妈。
“宝宝,你看到了什么?告诉妈妈?”妈妈突然抓住顾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扣紧顾姜的肉里。那时候的顾姜还叫顾宝宝,他忍着痛,想哭又不敢哭。
“我…我看见爸爸和一个男人在洗澡间亲嘴。”
这句话后来无数次地出现在顾姜的噩梦里,每次醒来,他都想杀了自己。他痛恨幼时的自己,亲手拿着开刃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捅进妈妈的心脏。
“宝宝,你乖乖坐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进去,好吗?”
妈妈松开了他,替他理好头发,顾姜乖乖点头。
他看见妈妈走进房间,房门在他面前关上。压抑着的争吵声传来,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顾姜害怕地浑身发抖,爸爸妈妈在吵架吗,是因为他吗,他是不是又闯祸了。
顾姜越缩越小,他小小的手掌紧紧捂住耳朵,好像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吵了。
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我错了,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再也不敢了。
眼泪流出来,湿透了前襟,可顾姜的乞求一点都没有生效。
一声剧烈的破碎声穿透手掌,传入耳中,顾姜吓得整个人猛地一震。
“顾超庐,你不是人!”
“姜淑,你适可而止。”
顾姜听到开门声,他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只见爸爸涨红着脸冲出来,他甩上门,响声震天。
“爸爸。”
顾姜张开嘴,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他只知道,爸爸目不斜视地越过他,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阅读,希望喜欢,谢谢
第21章 沉睡
“他们离婚了?”
房间里陷入久久的沉默,久到陆艾箴忍不住发问。
“不。”陆艾箴感觉到顾姜在摇头。
“没来得及,”阿姜说,“我妈妈自|杀了。”
陆艾箴像是被一根巨大的钉子钉入心脏,四肢冰冷,浑身僵硬,他骤然失去呼吸的力气。从顾姜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似乎成了唯一的安慰,唯一证明他们并没有坠入无间地狱的证据。
“爸爸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
“妈妈先是在家里呆了好几天,哪里都不去,不吃不喝。”
“后来,她就出去了,每天很晚很晚才回家。我不知道她去做什么,她每天回来眼睛都又红又肿。”
“我不敢问她,不敢跟她说话。我自己上学,自己写作业,自己找吃的,我想,如果我乖一点,妈妈也许能少伤心一点。”
顾姜再也不和同学出去玩,他总是一放学就回家,哪怕明知道回家,家里也不会有人。他很害怕,他总是不自觉地担心,爸爸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妈妈不回家,是不是因为生他的气,不想见到他。但他又想,不会的,他是妈妈的宝宝啊,妈妈不会不要他的。只要他乖一点,再乖一点,也许妈妈能原谅他。
直到有一天,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妈妈在家。那一刻,是顾姜人生中最快乐的瞬间。他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不是幻觉,妈妈回来了。
卧室的敞开着,妈妈躺在上面,穿着好看的花裙子。身下的床单似乎也换过了,嗯,妈妈最喜欢干净了,这么多天没换一定是觉得脏了。
顾姜这才发现,家里窗明几净,像是回到从前。爸爸离开之后的颓然,脏乱一扫而空。他忽然有些内疚,他应该帮妈妈打扫的。
顾姜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妈妈睡得很沉,特别安详。她的脸庞消瘦了很多,腮帮子有些凹陷,但一点无碍她的温柔。这是他熟悉的妈妈,温柔美好的妈妈。
太好了,他的妈妈又回来了。
顾姜小心地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下,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出门时,顾姜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滴哩咕噜的声音响起,顾姜连忙蹲下去把他踢到的小玻璃瓶握在手里。妈妈累了,要安静,让妈妈好好睡一觉。
夜色慢慢降临,顾姜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早就写完了作业,可妈妈还在睡,顾姜决定预习一下明天的功课。
“铛铛铛……”
“咕——”
座钟敲响了九下,顾姜的肚子叫得比钟声还响。
“妈妈?”顾姜轻声呼唤,他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妈妈白得乍眼。
“妈妈。妈妈。”
妈妈不肯醒来,无论顾姜怎么叫,怎么推。妈妈为什么这么冷?为什么这么硬?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
“王阿婆,王阿婆。”顾姜趴在门上用力捶打,王阿婆住在他家对门,他没饭吃的时候,王阿婆总会叫他去吃饭。
“王阿婆。”顾姜看到王阿婆拉开门,看见他,一脸惊诧,“我妈妈…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
后来的记忆是一片混乱,蓝红交晃的灯光,刺耳欲聋的警笛,慌乱的脚步,嘈杂的私语,看不透的眼神,背后的指指点点…这一切,都是顾姜无法理解的。
王阿婆让他留在她家里,不许他出去。他趴在门缝里,看见他家门口围满了人,看见有人进出,穿制服的,穿白大褂的。
他看见他们抬着妈妈出来,妈妈被白色的布掩盖,看不见脸。她的右手落在外面,在顾姜面前一闪而过,顾姜看见她无名指根的一圈箍痕。那里,曾经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和爸爸手上的一样。
如今,空无一物。
他看见爸爸从外面急匆匆地赶回来,时隔许久,那个男人终于回来了。
他在王阿婆家住了好几天,然后,被带回家,被那个男人带回家。
他们依旧住在那里,只是,那个男人不再在这里过夜。他总是下班以后过来,给顾姜准备好饭菜,留下第二天的早点钱,等顾姜上床以后就会离开。
顾姜每晚都听着关门声入睡,那个男人,甚至不愿意等他睡着了再走。可顾姜其实希望他能早点走,这样,至少他还会对他说句‘我走了’。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们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阿姜说得很淡然,仿佛是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我们就这样,一直过到我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