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霁粗促一声,来不及吸气:“呼…应…呼,你救出老师了吧!呼呼…我……”
应照暗自揣测,面色丝毫不露,轻抚颜霁后背帮她顺气:“你慢慢说,从给我发第一条短信开始。”
颜霁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和她细说,哑声追问:“应所长……呼,你有没有…看见我老师?”
应照见脖颈青紫色掐痕迹狰狞,每说一个字都极为痛苦,恐怕是伤了喉骨。离从派出所分开不过几个小时,也不知这孩子遭了多少罪。
应照掂量一下说:“我去纪氏药业的路上收到你第二条短信,‘危险,请务必谨慎’。我就先去市局申请了配枪,以及……路上听见爆炸声……”
颜霁听到这里脸色一下煞白,应照后面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进去,她推开应照,跌跌跄跄跑向路边汽车。
应照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同事还没来她不能擅离案发现场,但颜霁此刻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应照扬声喊道:“颜霁,我来的时候消防车和急救车都已经在那里了。”
颜霁根本不听,闷头一个劲往前走。
爬坡本就吃力,她伤势不轻,脚步蹒跚被横倒在地的树杈绊倒,当即从坡上滚了下来,眼前天翻地覆,人一下晕了过去。
“颜霁!”应照疾步上前,这才没让颜霁磕到河堤石阶。
应照揽住颜霁,简单检查一番,见没有致命伤,登时松了口气:“诶,看来棘手的事情不止一件。”
应照想起第一次见颜霁的情形,当时觉得的这小孩挺惨,没想到现在一次比一次严重,这回除了T恤后背还算干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和刚下战场也没差别。
颜霁再醒过来已经在医院。她抬起胳膊看了看输液针,撕开胶布拔出针。颜霁捏着针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医用垃圾,又怕药水滴在地上,于是挽了个结挂在架子上。
负责照看颜霁的女警打完电话,轻轻推开房门,只见被褥铺展平整,床上的女孩却没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刚刚电话里让送去检测的那套血迹斑斑的衣服。
女警当即快步走到洗手间前敲门——“咚咚咚”
“里面有人吗?”
女警问完等候几秒,见没有回音,想起应照的叮嘱,当即扭开门锁冲了进去。
一直站在房门后的颜霁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女警跑到护士台咨询的时候,颜霁已经坐电梯下了楼。她套着素净的病服,面无血色,神情平静,像是出来散步透气的病人。
“姑娘,去哪?”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开口招揽生意,“天阴了,上车吧。”
颜霁摸摸口袋,礼貌谢过:“不用了,谢谢。”
口袋里只有家门钥匙和一只速写笔。
颜霁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走,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
街道和往常一样,汽车张口呼出烟气,人的毛孔里淌着眼泪,没有裂开的地砖都缺了角,蝉趴在树荫里吆喝:错过就再没这么好的知了。
烈日下面铺了几层乌云,天阴沉沉的,溽热,燥郁。
颜霁走到争光新村19栋楼下,胳膊上的纱布让汗浸湿了,闷在伤口上刺刺的疼。她惦记微波炉后面那一万块钱,甩甩胳膊上了楼。
门上的福字不知道被哪个熊孩子撕了,那是颜霁自己画的,颇为了一番心思,福字里面套了“布衣得暖真为福,千金平安即是春”一句,而且戳了印章。
张弓与任职国博典藏部,精通文史,长于修复,金石篆刻技艺精湛。
颜霁盯着光秃秃的门板愣了一会,低头掏出钥匙。
钥匙抵着锁眼,怎么都插不进去。颜霁弯腰去看,崭新的十字锁,黄铜铮亮。
颜霁捏着钥匙,转身下楼。
走了几步,钥匙从她手上滑落,掉进楼道缝隙里。颜霁踱步一阶一阶往下走,看见钥匙躺在一楼台阶上。
她路过钥匙走出楼道。
外面已经开始漏雨点,淅淅沥沥的往下落。颜霁转身走了回去,弯腰捡起钥匙,走向垃圾桶。
揭开垃圾桶盖,颜霁平静的表情裂开一丝缝。
吃得不太干净的西瓜皮下面压着一张纸,露出一角漂亮的烫金花纹。颜霁抬起手,缓慢、凝滞的捏住那一角往外抽。
是张奖状,写着——
颜霁同学: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绩优异,被评为三好学生。
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小雨转大,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奖状上,硬挺的铜版纸很快湿透,软软蔫了下去,湿黏在颜霁手背上。
“颜霁。”
颜霁将奖状揉成团,连同钥匙一起扔进垃圾桶。
应照撑着一柄藏青色雨伞,上面印着警徽。她妆容得体,然而眼底一片青黑,却是粉底加遮瑕也盖不住。
应照隔着三四米的心理安全距离,运气寻常:“你怎么在这……”
颜霁抢白:“老师的治疗费我会尽快凑出来。”
应照目光渐渐凝重,脸上却露出宽慰的笑容:“所有伤者都在接受抢救,你放心。”
颜霁点点头,想开口说着什么,嘴唇嚅嗫,又点点头。
应照慢慢走近,将伞斜向颜霁:“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回医院吧。”
“不。”颜霁脱口而出,退到雨中,摇头,“我还有些事情,等办完了去看老师。”
应照见她神色正经,语气更加温和:“好,那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在外面乱跑,你老师会担心的。”
颜霁点头,认真回道:“嗯,我知道。”言罢她又说,“应所长,你有事先忙。”
应照拿出不断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将雨伞递给颜霁:“坏人还没抓到,你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注意安全。”
颜霁乖巧点头,伸手接过雨伞。
应照驾车离开,看着后视镜里慢慢变小的颜霁,再想目前波诡云谲的局面,心底有种不祥预感。
颜霁穿着素色病号服,藏青色雨伞上警徽赫然。她孤零零站在路中间,雨势渐急,片刻就打湿了裤腿。
颜霁在雨中站了许久,转身走向楼道。
五分钟之后,她出现在楼顶。
争光新村那个年代的老小区不讲究建筑美学,楼顶天台平整,沿边一圈砌了半米高围栏。
天台上除了热水器就是各种垃圾。有颜色鲜亮的风筝,有锈迹斑斑的信号锅,防水柏油黏着发白的黑塑料袋,木板上的钉子勾着大红床单,万千被遗弃的垃圾让雨水一打,挥发出腐朽味。
颜霁沿着围栏慢慢走,像是在挑选合适的位置。
这是一个工作日的午后,乌云蔽日,急雨丝丝,小区里路人匆匆,闲人都缩进家里,谁会仰着脖子去看楼顶?
有人在看。
光头绕到楼前停好车,伸手捏捏发酸的后颈脖子,后仰躺在椅背上。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看见楼顶的人影,要像前两回那个距离,自己保管歹得颈椎病。
光头看着天台边上发呆的颜霁,抱怨道:“要跳就跳,磨叽什么呢。TMD,我都看困了”
嘴里虽然抱怨,光头可不敢懈怠,一双小眼睛瞪得浑圆,目不转睛盯着楼顶的警伞。
看着看着,光头开始犯困。他摸出根香烟点燃,按下车窗往外弹了弹烟灰,雨水打在手背上有点凉。
更凉的是车门下面伸出一只手。
光头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车窗上倒出一张人脸。颜霁双手攥紧光头的手腕,以他的胳膊为杠杆,以车窗边为支点,双脚离地将全身的力气压了上去。
伴随“咔哒”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光头被撬动。他一跃而起,猛地撞上车顶——
“啊啊啊啊啊!!!”
听着刺耳惨叫,颜霁竖起一根手指:“嘘,不要扰民。”
光头疼得脸皮涨红,汗如雨下。
颜霁伸手过去,按下车门锁。光头当即一把抓住颜霁的胳膊,使足了力气想掰断。
颜霁胳膊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血液滴到车门上,滑下一道猩红。
颜霁嘴唇苍白,语气平和:“我建议你松手,这样对我们两个人的都好。”
光头一声狞笑——
“啊啊啊啊啊!!!”
锈迹斑斑的铁钉扎进光头右手小臂,小半截露在外面,随着他抽搐的肌肉抖动。
颜霁绕到右侧,拉开后座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光头吓得脸色煞白,当即拉车门要逃。车门解锁,却死活无法推开。光头急得满头大汗,探出脑袋一看,气得眼睛充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