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荷盯着自己通红的掌心,怔了怔,侧身打开普拉达包拿出纸笔拍在茶几上:“签吧。”
颜霁抬头看去,是一份房屋赠与合同。
赠与人:颜霁 (下称甲方)
受赠人:赵芸荷 (下称乙方)
甲、乙双方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就房屋赠与事宜达成如下一致协议:
一、甲方自愿将其所有位于争光新村十二栋206的房屋赠与乙方,乙方自愿受赠。
……
颜霁扫了一眼,心乱如麻。
以前赵芸荷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嘟囔“实在不行卖房子,实在不行卖房子”,颜霁小的时候常信以为真,每每结结巴巴劝阻反挨一顿骂,只能躲在被窝里哭。
好在赵芸荷仅仅是嘴上说说,从没付诸行动。
在颜霁心中,这间老房就是她们母女俩的庇护所,外面刮风下雨天崩地裂,只要房子还在,总有一隅之地可供遮风避雨蜷缩安身。
颜霁紧抿唇角,一言不发的抓起笔。她不想探究为什么房子在自己名下,周叔叔的事情本就是自己的错,再则老一辈看重血缘,担心老无所依也正常,签了赠与合同换老妈一个安心也挺好。
虽是这般安慰自己,颜霁心里难免酸楚,忍着才没哭出来,笔尖沉涩的划过纸张,一笔一划写下“颜霁”两个字。
“妈。”颜霁将合同递给赵芸荷,起身从地上站起。
赵芸荷哭红的眼睛盯着合同,嘴皮一动:“你什么时候搬走?”
颜霁整个人僵住。
“我要把这个房子卖了,万一老周公司要赔偿,有钱也能周转……”
“……不用太着急,过两天也行……”
“……虎毒不食子,我不报警,你自己掂量掂量要不要自首……”
颜霁耳中嗡鸣,断断续续听见零碎声音,木偶般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直至听见赵芸荷说到自首,她猛地抬头问:“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她心中悲怆,声音平静的像冰面裂开时的闷响。
赵芸荷一时骇住,过了片刻表情僵硬的说:“……我倒是想相信你,可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怎么狡辩?啊?唉,孩子都是妈身上一块肉啊,当妈的没有不疼孩子的,我只是恨铁不成钢啊,我这也是为你好……”
颜霁低缓而坚定的说:“不是。”
她不断重复:“不是,不是,不是……”
慷慨陈词中的赵芸荷忽觉心口一凉,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抓紧普拉达包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绕过茶几想要离开。
“等一下。”颜霁出声喊住,“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了,你给我讲讲吧。”
赵芸荷不为所动,直奔玄关就要出门。
“赠与合同随时可以撤销。”
赵芸荷猝然转身:“你敢!”
赵芸荷的怒气让颜霁心头绞痛,冷笑反诘:“我为什么不敢?”
这一声冷笑犹如火上浇油,赵芸荷怒不可遏:“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妈,你反了……”
“你不是我妈。”
一言既出,屋里冷肃。
颜霁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苦笑,然而出口话,便是离弦箭,再无回头之路。
神情呆滞的赵芸荷身体一抖,脸色惨白的讥笑:“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是,你不是我亲生的,你亲爹亲娘早死了。”
早有预料的答案,不甚在意的结局。
颜霁喉咙耸动,涩声问:“他、他,他们,怎么会死……”
随着秘密揭露,赵芸荷紧绷的身体松懈,态度亦是破罐子破摔:“问你自己啊。”
颜霁迟疑的抬起手,一侧的刘海撩起,露出额角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连她自己都模糊了那段记忆。
颜霁指尖泛白,轻颤着却不敢触碰伤口:“他们是、是不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我只是受了一点伤,可我都忘记了……”
赵芸荷闻言面露怪异表情:“你在说什么?你在学校跟人打架,学校让退学,他们从外地回来,高速上被撞死了。”
颜霁决然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赵芸荷将普拉达包往腋下一夹,“你脑袋破了躺在医院里没人要,张弓与她把你带到省会看病,我那时候在她家做保…做事情。她们家一老一小两个书呆子哪里会带孩子,我就费事巴巴把你带回来了。”
颜霁手指无措,慌乱退了半步:“不、不可能,老师跟我是亲戚?”
“什么亲戚?你爷爷以前是她们单位给老馆长开车的。儿子媳妇全死了,老头子受不了打击离家出走,那年不正好发洪水么死外面了,就剩下你一个……”
世间所有声音都化作虚无。
时间崩塌,空间流逝,记忆是撕落的日历,命运是猝不及防的冷笑话。
门扇发出一声——“嘭”。
如,落幕关灯的一响。
颜霁捂住脸,慢慢蹲下,蜷缩成一团。
... ...
生活最让人绝望的是,无论多绝望总是还要继续。
颜霁从沙发惊醒,昏昏沉沉的支起身子,外面天色幽暗,隔壁楼零散点缀几家灯火,弥散着夜深人静的安宁。
颜霁一扭头,看见茶几上的空玻璃杯,白天的记忆席卷来而,如一方巨大石磨碾过五脏六腑。
头疼欲裂,心绞如剐。
颜霁撑着沙发扶手想起身,没站住脚下一个趔趄又跌回沙发上。她愣了愣,忽地嗤笑一声,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疼痛让颜霁找回一丝理智,拖着步伐走进卧室,她开始收拾东西。
老师寄给自己的信,珍藏的礼物,经年积累的画稿,除此之外仅有一些衣物和画具。翻出大学时代的行李包,竟然没有装满。
勤俭似乎已经深刻骨髓,经济宽裕之后颜霁依旧没为自己添置非必须品的习惯。
思绪涩顿片刻,颜霁抬起头望向书桌上方,墙面上封了一层白纸,几乎和白墙融为一体。颜霁站上桌板,小心揭开白纸一角,烫金花纹反射窗外的灯光映亮了颜霁的眼。
“嘶——嘶——嘶——”
随着白纸撕落,露出满墙的奖状。
如果说这间老屋是颜霁心中靠山,退路。那么这满墙的奖状,就是她贫瘠少年时代的微弱底气。这些小心翼翼珍藏的骄傲,支撑着她不论面对奚落还是嘲笑都能脊梁笔直,从容镇静。
“叮铃铃~叮铃铃~~”
口袋里手机震动,亮起的屏幕在黑暗中略微此言,然而来电显示的名字却让颜霁心中一甜,不禁露出笑意。
第50章
医药城所在原是一片荒田,政府统一拆迁规划成医药新区,招商引资了大批生物医药公司和研究所,经过几年发展已经初见规模。
纪氏医药生物集团在医药城单独占了一个园区。凌晨时分,路上无车亦无人,纪氏医药门前的大喷泉却未停歇,水柱起落,射灯璀璨。
大门两侧警卫亭里,年轻保安昂首挺胸,站姿笔直。
突然,保安腰间的对讲机里发出一声电流炸响,他低头查看的瞬间,警卫亭顶上一个人影奇袭而下,浸泡晕幻剂的纱布捂住保安口鼻,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保安眼皮一阖蔫软在地。
偷袭者朝对面打了个手势,将昏倒的保安拖到角落。袭击者一抬头,露出与昏倒保安并无二致的五官,他身穿同款纪氏医药制服,笔直站在警卫亭里,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假保安按下肩头对讲机:“A1到位。”
他对面警亭的同伴也已按下对讲机通话:“A2到位。”
对讲机里传出回复:“监控恢复,注意规避。”
十几秒的漫长沉寂之后,一辆红色八轮卡车出现在纪氏药业园区门口,司机与保安进行了正常验证手续,随后电动伸缩门缓缓打开,开车驶入园区。
... ...
纪氏药业园区侧围墙外。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路,即便是白天也是行人寥寥。香樟树冠如伞,遮避了炽白的路灯灯光,围墙边的三辆汽车藏在阴影里,极不起眼。
三辆车中间,是一辆七座MPV。
车里没有开灯,光影昏暗,晏灯独坐一排,神色恹恹:“还要多久。”
“TFW,耐心点。”对面的男人开口,他长着典型的高加索人种面孔,精心修整的飞机头和络腮胡,一双灰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