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头盔男仰头惨叫,雨水打在茶色透明面罩上,和他眼泪鼻涕一起滑落。
颜霁慢慢站起来,闪电在天边乍亮,照得她手里的匕首寒光四溢,刃口一抹殷红,在暴雨冲刷下几秒便干干净净。
头盔男背贴墙壁,头盔面罩下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形,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像是犯了羊癫疯,嘴唇颤抖色厉内荏:“别过来!你别过来。”
远处路灯传来的光线,影影绰绰勉强照亮颜霁左侧脸,右脸藏在黑暗里,雨水打在脸上,顺着额头、睫毛、脸颊,汇在下颚滴落。
雨水很冷,颜霁浑身发热。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冷淡:“胫后动脉出血会有生命危险,去医院吧。”
闪电亮起的瞬间,头盔男看见一双野兽般凶狠又冷漠的眼睛。他突然想起颜霁那天徒手去抓□□,也是这么冷静。
疯子!
头盔男再也难以抑制恐惧,猛地拔下头盔砸向颜霁,趁此机会扭身跌跌跄跄的扑倒在地,手脚并用的从货车车底爬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和恶臭的泥浆,从袖口、领口、衣服下摆灌进来,头盔男毫不在意,连脚踝的剧痛都敌不过心中的恐惧。
离开!离开!我要离开这里,离她远远的!
踉踉跄跄爬进驾驶室,头盔男顾不得疼痛,抓着车钥匙一扭,车身微震,发动了。头盔男心里一喜,什么也不顾的踩下油门。
“原来是你。”
副驾驶外面传来一声略带叹息的感慨。头盔男浑身一哆嗦,侧头看向声音来源,路灯照在他脸上,正是去徐独眼家推销幼儿保险的粉衬衫男。
颜霁挂在车外,拉开副驾驶车门,一脚踩了进来。
粉衬衫男两只眼珠凸出,脑袋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
正常人这个时候不应该感觉报警吗!
卖保险的面露凶相,双手骤然握紧方向盘,想就将颜霁甩出去。可不等他动作,颜霁一句轻飘飘的话让他浑身僵硬。
“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卖保险的呆住,他闻到了,刚刚就闻到,只是太过惊慌没顾得上理会。
气油味。
自己身上有股浓重的汽油味。
卖保险的心中紧张又不解,突然他眼角偏见一缕红光,霎时头皮发麻脑袋一懵,来不及踩刹车,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颜霁跃进车里一把扶住方向盘,拉起手闸,然后飞快坐进驾驶位。
她脑袋昏沉,但交通意识很强:“我没带驾照。”
说着,她踩下油门。
卖保险的冲入雨中洗刷汽油,刚把机车夹克脱掉,突然感觉自己处于舞台中央,扭头一看,刺眼的灯光已经贴到面前——
“嘭!”
卖保险的被撞飞三四米,跌跌跄跄爬起来又摔倒,反复两次再无力挣扎。他躺在积水里一动不动,眼睛眼珠直勾勾看着颜霁一步步走近:“我、我就应该杀了你……”
颜霁手里拎着胶布绳索:“你应该庆幸我没死,所以你只是绑架未遂。”
确定自己绑得够结实,颜霁拨打120:“你好,济川东路有车祸,男性骨折,女性头部撞击伤,还有两个婴儿。两个人都做了紧急包扎,嗯,绑得好好的。不,不是,不认识,碰巧路过。”
等看到救护车,颜霁招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见颜霁满脸酡红醉态酩酊,以为是小姑娘喝醉了,扭头一看颜霁浑身湿透,衣服上又是泥浆又是血迹,吓得舌头打结:“去,请问去哪?”
“综合广场,汉堡王。”
第41章
出租车飞驰,颜霁迷迷糊糊推开车门。被出租车司机叫住,愣了一会才想起口袋里有钱。
接过零钱,颜霁朝司机颌首致谢:“谢、谢,师傅。”
出租司机司机犹豫了下说:“姑娘,赶紧进去吧,雨大。”
颜霁点点,转身看见雨像雪花一样往天上飘,教室里灯火通明,整洁、温暖、轻语笙歌。
写试卷的少女低着头,一截白皙的脖颈,脊背笔直。似乎听见有人呼唤,她偏头看向窗外,目引横波,相视开笑靥。
颜霁也笑了。
随即她皱起眉头,玻璃上起了白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里着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 ...
综合商场监控室里鸦雀无声,值班经理和监控员簌簌发抖,努力克制心底的害怕,盯着倒放的监控视频,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
闻讯赶来的景星伸手推开虚掩的门。
晏灯站在监控屏前。
面无表情,一贯漠视万物的冷漠。
景星看出一丝阴霾,不敢断定真假。他移开观察的目光,牢记那句话“猜测,揣摩,但不要试探”。
妮娜一死,Onegin就立即知道。他电讯景星前来善后,同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大发雷霆呵斥了晏灯。
景星清楚这是两人互相试探底线。四角制衡存在一天,康沃尔的四位继承者谁也不会出狠手。毕竟四角制衡的存在,既是威吓又是诱惑。
景星忍不住再次去观察晏灯,就像之前无数次试验时,隔着特制的可视玻璃观察女孩无数次濒临绝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的女孩已经长大,再也不会露出绝望的表情。
景星想到雨巷里的六具尸体,不由心头一紧。那个宁可受惩戒也不愿意杀死小白鼠的女孩,如今已经杀伐果决到肆意。
她早可以随心控制自己的能力,也必然猜到Onegin的心思,以及清楚妮娜的能力。即便如此,她依旧毫不犹豫的杀了六个人。
景星有时候怀疑,自己已经看不透她。
所以,那个叫颜霁的故人,会不会跟那匹突然猝死的白马一样,当回味结束,厌倦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喜欢之时尚可容忍,一旦厌倦,往日重重不顺涌上心头,只怕暴君的雷霆手段会更加绝决冷酷。
景星仍记得,那匹白马亲昵的蹭了蹭晏灯,随即无声倒地,事后研究员问及缘由,不过一句“它摔过我”。而不久之前导师问过景星,晏灯在康沃尔是否有朋友。景星当时回答,“如果有,一定是那匹叫幸运的白马”。
晏灯没有留给景星更多时间观察自己,她转身走了出去。景星立刻看向实时监控屏幕,毫不意外的看见颜霁的身影。
颜霁站在原来桌子旁边,看着陌生的一家三口,晕晕沉沉的脑袋更加茫然。
她恍惚抬起头,看见窗外走来一个人。
夜雨淅淅沥沥,凉风吹拂她黑羽般的短发,裁剪得体的长袖衬衫,下摆收拢束进黑色长裙,裙摆摇曳像黑天鹅抖开翅膀。
走近了。
微黄暖光在她冷白色肌肤上流淌,容貌精致像小心收藏在中世纪古堡里的描金骨瓷,泛着矜贵的璀璨。
有点眼熟,颜霁想。
颜霁突然一怔,突然清醒过来,什么眼熟,是晏灯呀。她冲出大门跑出去,到了晏灯面前伸手一摊。
塑料小玩具。
被她攥在手心里已经焐热了。
“没弄丢。”颜霁小孩子样得意的笑,突然一脸惊慌茫然,抓住晏灯的手急道,“灯灯,你别、别飞……”
话未说完,颜霁一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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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在上学。
不是三好学生。
特别调皮。
颜霁心里着急,因为没有三好学生就没有奖学金,没有奖学金就不能去吃肯德基。至于为什么自己在肯德基打工四年,梦里还惦记着去吃炸鸡,颜霁也不知道,反正一急就醒过来了。
窗帘遮光,门窗隔音。
医院特有的药水味,床边挂着输液瓶。颜霁趴在床上,能感觉到后背涂了药膏,微凉、刺痛。
她松了口气,阖眼再次陷入沉睡。
然而这次的梦境更为奇怪。
半梦半醒之间,她落入海中,不断下沉却没有溺水感。沉浸在漆黑海水中的身体,不时能“触碰”到一些东西,有悲伤、有欣喜、有绝望、有怨愤……
种种不同的情绪,如同海潮里的小鱼、海螺、沙石,被漆黑的海水裹夹,没有目的的四处飘荡,偶然撞上颜霁,便会吸附在她身边。
随着时间流逝,颜霁感觉身体越来越沉,吸附在身边的情绪像一张网将她包裹。颜霁不断挣扎想要撕毁这层网,却被缠住手脚,捂住口鼻,如同落入陷阱只能绝望咆哮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