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夜的晚膳吃的不过是清粥小菜,说是清粥可入口之时却明显吃出砗磲肉的鲜甜,小菜虽是拌菜为主,可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依他所见,这北荒断袖女君除却嘴巴过于歹毒,这心肠还算是颇为善良的,至少没有咄咄逼人地要跟他讨人情债。
微风入夜,他站在她寝室的门前徘徊了许久,他颇为懊恼自己早上说的那番话,几番斟酌还是动身来到寝室前敲门,三巡,见她不曾出来便以为她已深睡。
他站在栏杆处候着,忽然闻得寝室里传来一阵颇大的动静,他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礼,猛然推开了房门,透过皎白的月色,却见她趴在地上极其困难地大口喘着气,胸口急促起伏,连呼吸声也变得浑浊起来,她咳嗽得很是痛苦。
他蹙眉隐约觉得她这种情况并不对劲,施法点燃全屋烛光,只见她的唇色愈发苍白,她的手虚弱无力地指了指矮桌的方向,他急急跑过去凭着直觉拿起一个香囊,他有点手忙脚乱地在她示意之下塞在她鼻间,好让她呼吸香囊的气息。
随着呼吸趋于平稳,姬媗飘散的意识逐渐归来,本是一片朦胧的眼前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便是祝昴星那张紧张兮兮的秀逸脸庞。见她转醒已是半个时辰之后,那张变得苍白且毫无血色的小脸逐渐恢复了血气,她虚弱地抬手轻抚他拿着香囊的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你身子怎回事?”他把她自地上抱回床上,转身给她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适才那情况显然不是头一回发生的,莫非与她的呼噜声有关?
“······哮症,胎里积弱所致。”她捧着茶杯喝了几口,待得呼吸完全畅顺了才回答。还好今次发现及时,若不被她姑姑知晓她再次发病,定必把她禁足于行宫。
“对不住,我之前不知,还道你呼噜声颇大。”适才见她这般痛苦方才知晓这哮症原是这般症状,他虽听过不少此症,如今却是头一回碰见。
“烦请收起你这副怜悯的尊容,我不需你们可怜。人固有一死,神仙也会身归混沌,我不觉死有又何惧。”姬媗抬眼坚定地看着他,她最为惧怕便是这种怜悯,不过是显摆自己慈悲为怀罢了。
她姬媗自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她这哮症不再犯时乃是生龙活虎,若是再犯则脸容苍白呼吸浊重,这三万多年她已鲜少再犯,但她姑姑仍旧不让她前往飞絮多发之地,更遑论蓄养灵宠此等危险的行径。
“我与九重天宫的药君有点交情,若不我叫他——”他终是不放心,适才那模样若非他发现及时,她早就香消玉损了,本是血性儿女奈何身子却这般羸弱。
“千万不要!烦请收回你的多管闲事。我姑姑早已为我到勾陈帝君处求来药君诊治,你亦无需多此一举。此外,我救了你一回,你也救了我此回,你我合该两清了,是以你也无须再多生枝节。”若是惹来药君,姬灵上神定必知晓她哮症再犯了。
从前哮症犯得密,阿爹和阿娘没少守在床边哭,如今哮症犯少了,可也不见得姬灵上神乐意她四处走动。打小她便因着这哮症,终日被困在北荒行宫或是西王母那儿,说白了不过是换个笼子罢了。加之,随着她的父母身归混沌,姬灵上神更是以照料她为己任。
“你竟敢对我耍脾气?!你委实胆大妄为!”他星眸瞪得老大,此等无知小儿可知他乃是赫赫有名的玄水真君?!这九重天宫之中何人不待他敬畏三分?
“你不过是个几万岁的神君罢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九重天宫上的大帝么?我让你走,你又不走;留下来,左不过为了生生把我气死是吧?”她越说越激动,她自觉灵台快要缺氧般,只得深深吸入薄荷香囊的药香来舒缓。
“你,不识好歹!”他伸手半晌,终是忿忿不平地甩下,他不住告诉自己不能掐她,因着她是个病患。
他双手环胸生着闷气走到竹楼二楼的廊道外去吹风,何以每次她出口定必能堵得他语塞?他玄水真君几时成了她姬媗巴不得扔掉的烫手山芋?不妥,不妥,他能这般反常,莫非他不知不觉间动了凡心?
待得祝昴星重新步入她的寝室,姬媗早已重新入睡了。他把她手中的薄荷香囊放在枕边,好心帮她把被子盖好。何来断袖之说,不过是身子羸弱成不了帝后人选罢了。
身子那般羸弱,醒来的时候却那般火爆!想到她曾夸下海口要打他,他的薄唇轻扬,若他当真要动手,她姬媗早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翌日醒来,祝昴星便死命拉着姬媗到山下的朋蛇聚居之地去寻觅地仙医者,昨夜她蓦地犯了哮症,想必定是过于劳累有关。她拗不过他的拉扯,只得穿着裙装背上竹篓与他一并来到此地。医馆内的那个朋蛇地仙把脉后给她开了几贴苦药,他接过她的竹篓径自背上。
“你可有觉得我北荒乃是人才济济?随意一挑皆是美艳神女,欲要这般身心愉悦合该搬下来住。”赶紧觅个美娇娥好让她重归正途,吃得比她多,她山上的食材都快被他吃光了。
看见姬媗带着蔑视的笑意看着他,定必又在心里面骂了他上千万次。祝昴星左脚轻移到姬媗的脚面踩了几脚,算是回答她心里那上千万次的咒骂。
她脚面上传来的阵痛让她不假思索地往他手臂上拍了一掌,惹得祝昴星薄唇微微上扬。他皮笑肉不笑地转身到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姬媗没好气地溜到隔了两个小摊的蜜饯小摊买了一包糖渍山楂。
祝昴星站在首饰小摊前片刻,终是觅得一枚银簪子。待得她买了蜜饯往回走之时,才假装不经意地走到她身边去,他把那枚银簪子熟练地插入她的发髻处。“莫再说我白吃白喝。”
“呿,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不是我给你的银子。”她可没忘记当初推了一袋银子给他的,谁料到他却赖定了她。
她抬手摸了摸这枚银簪子,她轻轻卸下细看原是一枚彼岸花样式的,她撇撇唇重新插入发髻处,这银子也算是重回她手中。
祝昴星因着她这么一句话,气得被自己的唾液呛得轻咳好几声。姬媗这个病患张嘴就不能说一句好话哄他的么?!
回到山上,他火速拿着药包杵在灶台处仔细给她煎药,姬媗趴在门框处暗自责备自己小人,直到此刻,她才全然推翻自己的想法:她还道他是个友善之人,诚然她是错看了他!
她姬大姑娘正大眼跟他祝昴星大眼相互睥睨着,桌上的那碗飘逸着苦味的药才是他们争斗的祸根,比的便是谁最先败阵下来。
“这药太苦了,灌下去我便舌头也苦。”她捂着自己的鼻子,虽则这药汁气味很苦,但素来苦口良药。此道理她并非不懂,只是她从小因着羸弱已喝了不少药。
“你若不服药,我只能钳制你喝下去。”免得她哮症再犯,祝昴星轻抬下巴示意她尽快把药汁喝尽,这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用在玄水真君身上皆是枉然,最后不得不扯开被子把她自被窝捞起来拉扯至桌前。
姬媗没撤地一手端着碗皱着五官把药汁喝尽,她手中的碗被祝昴星夺去,一颗蜜饯顺势喂入她口中。他像是天生的王者那般擅于发号施令,当初说好的留在这儿做饭给她吃——当真是只做饭,其余皆是由她负责。
“祝昴星,你几时方肯离开?”她不甚客气地再次下逐客令,反客为主,简直就是为他度身订造的词语。
“你终日赶我,可是因着你自身的哮症?”祝昴星抬头略显不悦地看着她,若是不曾见过她病发之时的无助,诚然他也很是乐得离开。姬媗每日问得最多的便是他几时离开,仿若他的存在脏了她的地儿般。
“你赖着我又有何用?”她甚是不解地瞪着他,“该不会你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胡说八道,我乃天族的玄水真君,能迎娶的神女多如牛毛!加之,我又非颢天的勾陈帝君岂会喜欢你此等胸无四两肉的神女?!”此言一出换来的乃是一片死寂,两人谁也不敢说话了。
呃,他祝昴星似乎说错了什么,勾陈帝君数朵桃花皆是与气质清冷的神女结缘,外形更是清雅脱俗。勾陈帝君生平所历的那么一位丰胸细腰、摇曳生姿的便是他的小帝后,因此,他祝昴星私下没少跟天帝揶揄勾陈帝君终日装腔作势,实则与世间男子那般迂腐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