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 过月拱门, 进了一处装潢雅致的小院儿,刘夫人便驻步指着深处的一面粉墙,介绍道:“宋姑娘,这小院儿贴着府院东墙, 是整个府里离西边跨院最远的一处。”
青妩随即意识到刘夫人的良苦用心, 她这是怕她担心染上病疾。可是她并不怕,一边道谢一边反劝刘氏宽心:“夫人费心了, 不过无妨的,我并不担心那些病人。他们被安置在跨院儿里不会出来走动,照料他们的大夫也不会离开跨院儿,府中定是不会有危险的。”
刘夫人笑着点点头,又客气了几句,然后带青妩去看房间。在青妩表达对这安置极其满意与感谢后,刘夫人便不再多作打扰,留下两个丫鬟,兀自离开了。
算着时辰,这差不多又到了给那些重患喂药的时候。于是青妩借了件旧斗篷罩身,又用巾怕遮了面后,去西边跨院儿了。
为了阻隔病气,刺史大人下午便命人将跨院儿的月门堵了,只留旁边一道小铁门进出。
青妩一迈进跨院儿,便有一阵恶苦的药味迎面扑来,这药草配的很是刺鼻。且因跨院儿里的小厨房委实太小,如今却要同时煎煮十人的汤药,故而便在院子里临时架了一圈儿炉灶。
正拿着一把蒲扇轻扇药炉的惠安师太,瞧见青妩来了,便放下手中扇子相迎。微皱的眉头显露出一丝出家人原不该有的急切:“宋姑娘怎么来这边了?”
青妩眼儿弯了弯,说道:“师太莫担心我,我做了周全的防护,不会有事的。”
既而又略显惭愧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先行一步回京,所以不太放心他们,想来看看可有什么转好的迹象。之后的日子就要多多劳烦师太了。”
惠安师太缓缓摇头:“普渡众生本就是我等修行人的夙愿,何谈劳烦?倒是宋姑娘萍水相逢就愿意相信贫尼,大善之人定会有好报的。”
一脸慈悲的念叨着,师太回了炉灶前,重新拿起扇子慢慢煽动。一双清明的眼睛望着那熊熊的炉火,心平气和道:“只是这药见效倒也没这么快,需得连服五六日后才可见明显好转,之后便是一日强过一日了。”
青妩也看了眼那炉火,眸中跟着燃满希望,而后缓步轻移,走到大屋跟前,透过支着的窗缝向里看去。
长方的一间大屋,中间加了几道屏风做隔断,即便都是重患者,也依男女分别安置在了两间里。
虽只是临时搭置的十张简易木板床,但这里的条件较之大牢是好了太多。厚实的被子盖了两层,在开窗保持通风的情况下,病人也丝毫不会被寒气所伤。
那些病患已服过一次药,如今确实尚无起色,仍然全昏睡着。
正专注的朝里观察着,突然青妩感觉到一股暖意靠近,她扭头果然就看见刚刚来到她身后的一个高大身影。
“世子?”
然而她才张口,言闻璟的一双手便已绕至她的耳后,在那巾帕的结口处摆弄一番。原来是系的结有些松动了。
为了防止系帕松脱,言闻璟帮她系牢这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举止,可青妩却不知为何心跳加快,胸腔一股莫名的热流涌了上来。
然后那股子由内而来的热流,便顺着她的脸颊向脖颈一路烧灼了下去。
所幸她戴着遮面,不然只怕这会儿是要急着找地缝儿了。饶是如此,青妩还是心虚的右手摸上遮脸的怕子,又向上提了提。
可她的手还不待放下,那只大掌又递了过来!言闻璟反手以手背触在她的脸蛋儿上。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他语意略显急切。
宋青妩这才恍然,是她脸颊的滚烫变红,加上不安分的小动作,惹得言闻璟误会。便忙拨开他的手,急急解释道:“没有!我身体好好的,没有任何的不适,你不必多想。”
说罢她便深深的垂下了头,掩饰目中的慌张。
刚刚言闻璟之所以一时情急,是担心她与患者接触过密会过了病气。可下一刻便想过来即便是染上,也不是半日就能突显出症状的。是他关心则乱了。
可他刚刚摸到了她的脸,确实是滚烫的。既然不是病,难道是……
“你,害羞了?”他垂眸盯着眼前的姑娘,眼神玩味。心下饶有兴趣的猜测着是自己哪里惹她不好意思了?是因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还是因为帮她系了帕子
被人戏谑调侃,宋青妩先前的那点羞涩立时被羞恼取代,蓦地抬头瞪着言闻璟,不服的申辩道:“我为什么要害羞?你哪里看到我害羞了!”
说罢,还不待言闻璟再说什么,她便拔腿跑开。等言闻璟回神儿看她背影时,已是一溜烟的出了院子。
宋青妩这一口气就径直跑回了东头自己的那间小院儿。她一手扶着月门弯腰而站,一手抵在心口处抚平心跳。
待心跳渐渐归于正常了,她才暗暗质问自己:跑什么?这一跑不是显得更加心虚了么?言闻璟又没对她做什么过份的事,她为何这等羞恼?
还有她刚刚到底在脸红什么……
一堆质问甩向自己,宋青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到底从何时起,她在言闻璟跟前变的这般古怪反常?
“宋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正出神的胡思乱想着,青妩就听到有人唤自己,抬头看,见是刘夫人安排给她的一个小丫鬟迎了出来。醒了醒腔,在那丫头走近她还两步远的时候,她蓦然伸直胳膊,张着手掌推拒:“别过来。”
那小丫鬟意外的一怔,有些不解。接着就见宋青妩将身上裹着的旧披风解下,将里子反过来叠起,又将巾帕也一并解下,丢在地上。
“劳烦你将这些都扔了吧,尽量不要用手去碰。”说完,人便回了屋里。
翌日,青妩一早便起来了。
丫鬟将她带去饭厅,本以为会是像昨晚一样,和刺史大人与刺史夫人一同用饭,然而进了屋才发现只有言闻璟一人。他侧对着厅门而坐,身旁魏友俯着身子听他吩咐些什么,只是声量太小,旁人听不见。
宋青妩尽力掩饰心下的一点点小慌张,平静的走到饭桌前给言闻璟行了个常礼。言闻璟不经意的眨了下眼示意她无需多礼,青妩便兀自走到他对面的空座坐下。
言闻璟忙着交待事情,没拿筷子,她自然也不好失礼,于是也乖乖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魏友退下,言闻璟才正眼看她,奇道:“怎么还不吃?”
宋青妩心想这不明摆着的么,不过这种话她自然不会说,而是瞥了眼正出门的魏友背影,问道:“可是西边跨院儿有什么问题?”
算起来那些患者也服了三副药了,宋青妩觉得总该多少起点变化吧。
言闻璟边极自然的夹菜放去她面前的碟子里,边随口答道:“听说今早体热有些褪了。”
“真的?”宋青妩登时双眼睁大,流露出意外的喜悦。
言闻璟点点头。
她又急切询问:“那再过几日,如果观察下药没有问题,是不是可以早些将方子送去盛京和北疆?”
其实盛京宋青妩倒是不急,毕竟只一夜的路程便可送到,施用到百姓也是极快的。她真正担心的是远隔千山万水的北疆。
便是十日后药效得到证实,立即上报盛京并派人将方子送去北疆,那也要再经**个日夜的快马加鞭。而这前后近二十个日夜,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因无解救之法而病死。
所以宋青妩想着哪怕早上两三日起程也好。
却不料言闻璟反过来问她:“那样你不觉得太迟了?”
觉得,她当然觉得。可是这药方需经十名重患验证后才可广泛施用,这话是言闻璟昨日自己说的呀。
她一双满是疑问的眼睛看着言闻璟,就见他说:“我昨日便已命人快马加鞭将药方送往北疆了。”
青妩愈加的不解,“可你不是说……”
然而很快她被言闻璟沉着持稳的声音打断:“我是说过那药需经这十人验证才可用于其它人身上,但这并不防碍先将药方送达北疆。药方送达时,这十人的病情也基本可见分晓了。”
“到时只需让沿途驿站逐个以狼烟传递信号,不消半日便可将结果送到北疆。若结果是好的,那他们便可同步实施给百姓。”
宋青妩听着他说完,心下由衷钦佩。
言闻璟没有她重活一世的先知预见能力,所以对这药方自然不敢凭尼姑片面之词就尽信。他坚持他的论证方式,也想到不耽搁时效的办法,既求了‘稳’也求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