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最让人心烦的大概是那些失了地的农户,大地主可能还有县衙什麽的可以撑腰;可怜小地主流离失所,没了地、没了生计,恐怕给历代总捕头带来各种麻烦。失踪、自杀的上头要计较,那另起炉灶、拿起锄头上梁山的,嗯,我是说群起对抗马商、县衙的,大概也不胜枚举,上头又管不管呢?老总捕头们也许积劳过度,他们又都有心血管,嗯,心头之类的旧疾?”
翠翠他爹睁大了眼,不想打断我。张西则很满意地看着我,近乎崇拜!好,那厉害的来啦!
“黑心红花拿来止心痛原也说得通,可公务积压的总捕头一职大概也培养出一些要急性格,就是,等不及结案。这麽说,一不小心、用多了药变成毒,这黑心红花是会上瘾的!不知不觉,他们都走上同样的结局,用药过量。
不过,这些真的都只是巧合吗?为什麽柳家先祖没有發展出一套管制药量的作法也许不可细考,不过……”柳老脸色微变!
“喔,我是说,如果朝廷能规管这项药材,做为只能公家种植提炼的禁药,一来,可以对这項药材进行管理、追踪。二来嘛,公家经营没有竞争,银两呢,可是一源头活水、漱漱流来啊!
那就可怕了,我们周国想做的,宋国难道不想?如今,上头找你,你又不肯就范。上头究竟是希望藉你製药经验研习安全药量问题?还是怕你反对开發黑心红花挡了一国财政?这……”
“好闺女,没想到你兜得挺仔细。没办法,不出面,是我唯一生路。逐年,马商东移,不只千顷良田被佔,还有药园!我们柳家十药园就在北山口外,可惜后来被一夕踏平,牧马月馀,草木难生。
我向路总捕头报案,就是大傻你爹,他在北山口和一些农户交涉,回来就频犯严重心绞痛,类似的事也發生在他爹和爷爷身上,就是大傻你爷爷、曾爷爷,都是和北山口农户接触后留下的病根。
我爹曾说过,路家男人血气方刚,时常出现洪脉,切不可用黑心红花做药引。为什麽他们每次西行回来,整个人都变了,非要用黑心红花,他们都不像有了瘾头。他们变得沉默寡言,而且不愿意回家。还有,他们都开始有了呓症,心火旺,夜不成眠。”翠翠他爹说着,陷入回忆。
“或许,翠翠是对的,研究、管理黑心红花,晚生做为最后的路家人,也想解开当年爹和爷爷们故去的谜点。”
“好孩子,你一直都相信老夫,老夫该怎麽帮你?”
“复命京城!”
“这……”
“但不是现在。”
“大傻,上头找我无非与黑心红花关联,可我现在说不清也理不清,当年你爹路总捕头的突然过世我根本无法解释,去了,不过是条不归路罢了。”
“我要去趟宋国,马商东迁并不寻常,豆源少了应该也和牧马掠地有关,这些到底跟黑心红花镖遭劫有没有关係,我必须和翠翠一同去调查。等我们有了更多线索,岳父,带着重要信息的筹码,可以保您京城一行无虞。到时,我们陪您一同上京!”
“好,好孩子,老夫也不是没有准备,到时不会教你失望。”
“姑父,您要保重,漱石山庄后山,野林僻静。只要大明主持县衙一天,就不会搜山。您大可以放心。”
姑父!我没听错?路杰林和柳翠翠还是姑表兄弟!衙门裡的大明,是柳翠翠的舅舅!
“我知道你护着我,翠翠从小就被惯着,脾性大,又不好好吃饭,衣服也不会洗。好孩子你多担待些。闺女,爹先走了,你知道上哪找我的,爹永远是爹啊!”
说完,他又看我一眼。然后就用同一招飞箭带绳,咻一声,人已经五棵树外。
我头真的好晕!回头抱住张西。
“张……张西,咱们能不能……搭个帐,不是,开个房间……躺下来说,我……我不行了……”
第4章 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再睁开眼,果然到了一间客栈厢房。
他在我身畔,我慢慢坐起,全身僵硬。
他伸手要扶我,我拨开他。
他拿下随身水壶倒了杯水,我喝了,水质很好,有气泡。是我喜欢的。
难道附近有碳酸矿泉?
“该从哪说起呢……”他先开的口。
有人敲门,一个孩子交给他一盘包子、几块绿豆糕、一壶热茶。他把东西放小桌上,将小桌放到床边我伸手搆得着的地方,继续坐在我脚边。
终于不会有人来打断了吧!我一把抓住他,但我到底想干什麽?可能是双方资讯不平等症候,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没有安全感。
放开他,我要他躺到身侧。就像每次田野实察完扎营,我们都是一个帐篷,也会躺下来,交换心得,一起吃辣条、喝可乐。
他总是功课最好,最会做记录、取样、问问题。教授每学期都争着要他进小组,要他帮忙做研究,写相关论文。
他脾气很好、很有耐心。陪我这个半路出家、当差不到两年破天荒气死局长、在职进修选地质科学研究所的外行人,也从不抱怨。
不知道为什麽,我知道他好相处,但从来不觉得了解他。看他像隔好几层纱,总以为学者多半就那样,脑子浮在空中着不了地。
可我真高兴现在是他在我身边,我觉得三餐会有着落,每天有地方可去,晚上有人帮我盖被、陪聊天。
“你想,先从什麽了解起呢?”
他为什麽这麽小心翼翼?我是想多了?还是……不对,刚才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为什麽昏倒?他为什麽隻字不提?但是,我若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嗨!就我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我是说柳翠翠,不是,柳翠衫,反正就,这个人。”我指指我自己。
“柳翠衫是漱石山庄庄主,他的母亲是路杰林的姑姑。但姑姑在柳翠衫很小时后就去世了。柳翠衫已经懂事,他很怀念母亲,开始将自己打扮成女孩子,穿得像他母亲,举止动作都模彷他母亲,称自己是翠翠,好像这样,他还能跟母亲用这种方式相处。”
“你们,真是好到能结盟的朋友?”我伸手拿了块绿豆糕。
他手肘碰碰我,说:“你警大毕业果然不一样,短短时间,资讯有限,这麽敏感!这,有点複杂。表面上,翠翠视路杰林为死敌,想办法要跟他划清界线,我现在能找到的线索是,翠翠其实發现,当初路家高爷爷是想要封掉柳家医馆的!”
“为了罂粟!”
“没错,他们所说的黑心红花,生养在早晨雾气凝重午后乾燥的地带。这种气候让植株發展出强大储水能力。这种地方养出来的黑心红花含有高单位生物硷。柳天仁就是靠提炼生物硷製作一种叫芬铎的汉药。能镇定、止痛,据说配药得当,还可缓解血栓、治疗心脏疾病。柳天仁的芬铎比当年他爹和爷爷尝试用乾燥的黑心红花果实製作的黄色粉末要精纯许多,功效也更加稳定。”
“他们柳家,因为这个赚了很多钱?”
“不知道,有,也不明显。我觉得他们更重视管道开發,而不是赚钱。就是能卖给什麽人。他们有一些管道,将药物输出到宋国。他们跟更远的潇国有很多联繫。这两国一直有秘密管道买卖这项药物,但都没有文件记载到底药去了什麽地方?医治了哪些人?哪些病?”
我从桌上拿起一个包子,问:“这柳天仁和柳翠翠怎麽看着这麽不像同一个阵营的?他们真是父子?"
“是,路杰林应该是很小就认识柳翠翠,他们是姑表,可以确认柳天仁和柳翠翠是真父子。柳天仁的芬铎疑似被宋国军方使用,也疑似有潇国皇家和农民持有这种药,但都查不出就是柳家的配方。因为配方是最高机密,没有人知道。柳翠翠却希望周国朝廷掌控这项製药,并且监管这项药物的使用。他们的确不能算是同一阵营。"
“全面监控!那就是不惜冲突他老子?"
“我倒不觉得他父子俩关係多不好,不曾听说有过冲突。你也看到了,柳大夫还是很关心儿子的。"
“这製药掌握的是药方,那黑心红花的货源是谁供的?"我再拿一块绿豆糕。
“不知道。货源也可能不止一个。我所知道的是路家高爷爷在当吴县总捕头时,曾在北山口外驱赶捞过界入侵周国农地的宋国牧马人,他意外發现,许多马商在当地附近临时马市进行一些剧毒药草交易,黑心红花果实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