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愕然,挪用军资、私训府兵、宵禁带刀外出、纵人欺压百姓,哪一件都不是小事,可让五皇子去亲自审自己的外公,这算什么事?
承帝淡淡道: “他监国时出的纰漏,自然是他自己去处理,有什么问题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最终只化作齐齐地一句:“陛下英明。”
秦贵妃当天便去求见承帝,但庆明将她拦在了殿外。
秦贵妃冷眼看着这个承帝身边最心腹的人,剥开他恭敬的表象下恐怕是对自己无法掩饰的鄙夷,纵使她已经是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但是怕也从未让他有半点敬意,她挑眉道:“怎么,本宫要见陛下都要经过庆大人同意吗?”
庆明的脸上依旧恭敬道:“是陛下的意思。”
秦贵妃纵使一开始就知道是承帝的意思,但依旧难掩脸上对庆明的排斥,事关她的父亲和儿子,她不得不罔顾圣意,仍旧想往殿中走去。
庆明温声道:“陛下不想见娘娘,但还是有一句话让臣带给娘娘。”
秦贵妃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
他站在秦贵妃面前,眼神依旧温和,轻声说道:“陛下问贵妃知道这样一种鱼吗?不惜一切逆流回溯,只是为了诞育下一代。哪怕路程艰难,哪怕付出生命。”说完便一欠身回到了内殿。
留下脸色苍白的秦贵妃在殿前站了很久,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明华殿。
第57章
兴奈第一场初雪到来的时候,整个兴奈都笼罩在阴沉浓重的雪云之下,距离瞿禾出殡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可是整个三皇子府并没有从失去瞿禾的悲伤中恢复过来。
回廊上凌煜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照安拿着披风给他披上,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殿下,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凌煜拢了拢披风,问道:“季青还是整日待在花阁吗?”
“嗯……”照安叹了口气,想到这段时间季青的清瘦,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
凌煜并没有强求:“随他吧,伤痛总是需要时间去治愈的。”
照安心疼地看着凌煜略带憔悴的脸,知道他心中的痛同样也不少,但眼下还有正事要说:“宫中传来密旨,让殿下去宫中一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别担心。”雪花簌簌而落,满地素白,凌煜看着照安有些担心的眼神,伸手描摹着照安的眉眼,轻声道:“秦相这次没有退路了,有些债迟早要还。”
没几日,秦相的案子尘埃落定,而凌旭最终选择了大义灭亲,各项罪名落实,挪用军资的数额不止巨大,还涉及到贪污舞弊,秦相也供认不讳,颓然入狱。
天牢的窗户很小,小到只余下一丝的光亮,而对秦相来说,这一丝光亮就已经是外面全部的世间了,他盘腿坐在冰凉的牢狱中静静地面向窗外,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但面容肃静,从未失去一点十余载为相的仪态。
“哗啦——”铁锁与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铁门缓缓打开。
凌煜一身墨色站在了他的面前。
秦相收回目光,神情有些倦怠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殿下此番得意,纡尊降贵来这苦寒的天牢看望我老头子吗?”
凌煜并没有答话,只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从中拿出一碟碟小菜,他的动作缓慢且从容,带着他特有的温和,但却渗透着一丝皇室的冷冽。
秦相挑眉嘲道:“三皇子真是好手段,如果不是我这一遭,还不知道殿下到底留了多少后手。”
凌煜不理会冷嘲热讽,从食盒中拿出最后一样东西,稳稳地放在破旧的木桌上,瓷器与木头轻轻碰撞发出细微且清脆的声响,打断了秦相的话:“我来,是给你带一杯酒。”
秦相面色一怔,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随即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陛下啊……哈哈哈哈……”他猛地收住了笑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凌煜道:“三皇子妃的事情与我秦家无关,不值得你这样对付我。”
凌煜垂目:“我知道,就像你也明白在我心中用瞿禾对付你,不值得,我也不会做。”
秦相眼中带着血丝,诘问道:“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都紧咬着我不放!”
凌煜淡淡开口:“因为想要你死是真的。”
秦相愣住,凌煜向来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模样,从未想过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坦然的杀意。
凌煜拿起酒壶,静静斟满一杯,酒液撞击的声音在狭窄寂静的空间内尤为清晰,他平静说道:“这杯酒是我向陛下替你要来的,不是为了瞿禾,而是为了江家。”
江家……秦相倏地瞳孔收缩了下,举起手颤抖地指向凌煜,问道:“你什么意思。”
凌煜给了他一个明白:“我知道江家是被陷害的,也知道是你带人灭了江家满门,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所以你就这样要置我于死地?”秦相眼中逐渐染上癫狂,嘲笑道: “你为江家谋不平?你以为江琦又是什么正人君子吗?江琦为什么能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陛下有多少脏事是经他的手,如果不是江琦半路退出,江家便是现在的秦家。就算我不做也有李家、张家,他终究是逃不掉的。”
凌煜抬眼,没有被他的话激起半分情绪,只是将酒杯轻轻往前一推,轻声道:“不肯放过你的人,你心里明白到底是谁。”让凌旭审秦相,本就是有违人伦。
或许曾经不同,但最终他们却落入了同样的局面,经历着同样的痛苦,所有的一切无非是都是在别人的指掌之中。秦相有些颓然地垂下了头:“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还能掩饰得这样好,不愧是三皇子。”他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手指摩挲着精致的酒杯,苦笑道:“这局棋秦家江家都在其中,都只是棋子罢了,江家的债我偿,但凌旭是无辜的。”
凌煜背过身去,不再愿意在看他一眼,哪怕都曾经身不由己,现在潦倒不堪,但是踏着别人的血肉攀登权力,满足自己的欲望,终究是不值得原谅的。
背后仰头吞咽的细微声响传来,酒杯又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秦相陡然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带着满满的恶意道:“凌旭争不过你,你或许比我们幸运一点,陛下在乎你,只是看看叶家,也不知道这份在乎三皇子受不受得起,哈哈哈……”
凌煜仍旧没有回头,身后癫狂的笑声渐渐减弱,直至变成痛苦的□□,挣扎在死亡边缘。凌煜垂目,淡漠开口:“你错了,他不在乎我们任何一个人。”对于这个事实,他再清醒不过。
秦相在天牢中被秘密赐死的消息传到秦贵妃的宫中时,她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没有动。虽然她一直明白天家薄情,可是真正落到自己头上,还是忍不住去奢求那一分情谊,而当最后的希望亦被断绝,原本以为不动的心,仍旧是会痛彻心扉的。
良久,原本妍丽的女子睁着憔悴的眼,摒退了所有人,缓缓地走到院子中,仰头望着四方高墙之上浓墨般的天空,泪水无声地连串落下,那是抑制不住的悲伤与痛苦,最终冰天雪地里化成一声又一声压抑而绝望的哭泣。
从此,元和朝堂秩序更迭,群臣本以为三皇子会被委以重任,而承帝却提了文和远为丞相,而他的女儿便是五皇子妃。
承帝又道五皇子凌咏果决干练,公私分明,可堪重用,将秦相大半权势都给了他。
五皇子不止是从瞿禾之死和秦相伏诛这两件事中全身而退,且隐隐有重用之意。
下朝之时,凌旭似笑非笑地等着凌煜,擦肩而过时他一只手按住凌煜的肩膀,侧首的眉宇间隐隐有着狠厉,沉声道:“三哥这般手段做局害我秦家,连如花似玉的皇子妃都能舍下,却没能想到我还能翻身吧。既然三哥如此,从今以后,我定奉陪到底。”
凌煜面不改色,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凌旭铁青着一张脸,因为那深深的一眼里,他看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还有一闪而过的怜悯。就是凌煜这副温和而悲悯的神情,让同样皇子出身的他总觉凌煜是那样遥不可及,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只想着将凌煜拉下云端,让他也陷入癫狂和痛苦之中。
此后,元和朝堂的矛盾彻底被激化,凌旭联合文相几乎是明里暗里全盘针对凌煜,这让很多大臣都直摇头,可是承帝并没有出面调停的意思,这让凌旭的心中越来越膨胀,他越发确信之前秦相的事情是承帝给他的考验,而他通过了,他那温吞又假慈悲的三哥如何能比,天将降大任,他承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