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府的马车上,照安想着白日里礼部为了承帝祭天的事宜来找凌煜的情景还有些生气,本来是审定预算之后再看有哪些可以省省的地方,结果那些官员絮絮叨叨,硬是在原本的费用上又多出了十万两的支出,还寸步不让,算得凌煜都不禁直摇头。
凌煜见他气鼓鼓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是累吗?”年中之后朝中事务便繁多起来,凌煜怕照安觉得烦闷辛苦。
照安摇摇头,但是确实感觉头有点疼,便挪了位置在了凌煜身边,把头靠在凌煜肩上,闷闷道:“不是,是为殿下心累,好想把那些个老不休通通拉出去打一顿。”
见他还是孩子气的样子,凌煜笑了笑,道:“是陛下的决定,他们已经进行了劝谏,也是没有办法。”
“殿下总是体谅这些人,谁又来体谅你呢?”他不好明说承帝这些年太过奢侈,元和这些年虽然算是太太平平,但早已谈不上国富民强。承帝如今喜好繁华,兼之大兴土木,国力根本经不起这般挥霍,重要的是凌煜得为此每日操心为难,与此相对的便是凌旭在禁军营中风光无限,照安想着便有些不忿。
凌煜知道照安的意思,承帝这几个月的变化他看在眼中,如同暴风雨夜前的平静,自己和凌旭的兄友弟恭、承帝和他们之间的父慈子孝也被微妙地平衡在了这繁华之中,而承帝近几个月来的行事让他觉得这份平静也许不会再持续很久。他感受到颈肩处的温暖,觉得只要肩上这份温暖和重量还在,不管以后是什么都能面对,也难得调笑道:“有你体谅我不就行了吗?”
照安蓦地脸上一红,抬起眼看着凌煜含笑的眼睛,最终难以自持地慢慢凑了上去,轻轻地吻上面前姣好的唇,然后分开道:“殿下,我重要吗?”对你而言,我是特别的了吗?
唇上的温热犹在,凌煜凝神看进了照安的眼中,从那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到如今风姿卓越的青年,一路走来的依赖与眷恋、疏离与波折,看尽半生空虚,刻骨的依恋一经萌芽,唯有彼此紧紧相拥才是真实,他收紧手臂,道:“你一直都是重要的。”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重要的,从来都是。
照安的泪忽得流了下来。
凌煜接下来的话语被封在主动凑上的唇舌之间,他们相拥在这摇曳的空间中密密地接吻,气息交缠,铭心入骨。
第54章
没隔两日便是中秋节,兴奈长街中秋灯会便是这个秋天里最热闹的盛事了,瞿禾一到晚上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照安对中秋节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一天都有点恹恹的,凌煜想了想,晚上便带着他出门去看灯会去了。
长街两侧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而花灯之下汇集了南来北往各方奇人异士,打铁水的,演杂耍的,各色吆喝买卖浮动在繁华的月色中,照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感受过市井喧嚣和热闹了。
其实小时候照安并不经常出门,因为凌煜并不喜嘈杂,而照安只要待在凌煜身边就很满足了,但孩子心性始终是向往热闹的。现在凌煜走在身边,眼看着美轮美奂的花灯,身边来往行人笑声盈盈,照安心中升起久违的雀跃,一路上话也多了起来。
长街的尽头是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春风楼,从春风楼二楼上可以将整条兴奈灯会尽收眼底,长街逛下来到春风楼歇歇脚,人月两圆,对月品一壶楼中最好的春风酿,自然是最惬意不过的中秋佳夜了。
凌煜带着照安自然不是奔着酒来的,毕竟照安从受伤回来开始就被严格限制了饮酒,除了过年在管家的默许下背着凌煜偷偷尝了一点,就再也没有沾过一滴。虽春风楼的点心也是顶好的,桌上的龙井也清香袅袅,照安还是忍不住往屏风隔断的隔壁雅座瞟,鼻翼微微扇动着,明明并不嗜酒,此刻却被酒香勾得像个小酒鬼似的。
凌煜怎么看不出来,心中暗笑,但是他装作不知道,夹了一块金丝乳酥给他:“尝尝?”
照安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空气中的酒香都吸尽似的,然后不好意思但又强烈暗示道:“好香啊……”
凌煜一本正经道:“是啊,他家的金丝乳酪材料做法十分讲究,说御厨做不出来也不为过,配龙井茶最好的。”说完还把桌上的茶盏往照安面前推了推。
呃……
为了不拂凌煜的好意,照安讷讷地喝了口龙井茶,咂咂嘴却根本没能留意是什么滋味,眼中心中都只剩下了别人桌子上的春风酿,整个人都显得魂不守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才看到凌煜的唇角扬起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才察觉凌煜在捉弄他,明明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故意带偏他,有些气恼道:“殿……凌煜!”
凌煜笑意未减,只是仍旧没有来壶春风酿的意思。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照安想了想,立马转换了思路,抬起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期期艾艾求道:“我可以喝一小小口吗?就一小小口。”
凌煜见他这幅模样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抬手让小二上了一壶春风酿和一些下酒的小菜。
清冽的酒液从白玉般的壶嘴倒出,醇香的味道便占据了感官,照安迫不及待地浅呷了一口,嘴唇还没舍得离开杯沿,抬眼又看了看凌煜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最终胆大包天地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凌煜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他也并不好酒,只是浅尝则止,倒是照安趁着他不注意又偷偷喝了好几杯,脸上已经开始微微泛红而不自知,又是一杯之后,凌煜一把按住他又想斟酒的手,明确地摇了摇头:“不能再喝了。”
“哦……”照安不舍地收回了手,像是回味般地舔了舔嘴唇,俯身像楼外望去,外面的长街上灯火通明,最长的龙型花灯已经在长街中心点亮,璀璨辉煌地昂首而啸,映着如织的人流,繁华旖旎。照安喃喃道:“真壮观啊。”
凌煜见他眼中有光:“喜欢吗?”
“嗯。”照安点了点头,“不过就是太过短暂了,而且下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凌煜笑笑,其实照安不知道的是很久之前的中秋花灯会并不是现在这样好几年才一次,那时每一年的长街灯会都盛大无比,来往商客数不胜数。
此时他转头亦将这满城的张灯结彩收入眼中,轻声道:“古往今来,多少繁华成旧梦,只剩下静默收场。”垂目间他的心中浮起一丝感伤。
凌煜从来都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鲜少有这般的异样,像是……有些脆弱的感觉。照安见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大抵是因为雅座虽有珠帘屏风但是也算是大庭广众,又或者纯粹只是美酒醉人心,他的耳朵尖也红红的,动作不明显但却很固执:“不会的。”
凌煜望向他。只见照安的眼中映出窗外璀璨灯色,微微用力握了一下凌煜的手,坚定道:“不会的,盛世蒙尘,只要有人勤心拂拭,终究是不会继续黯淡下去。”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凌煜的心一下子沉静柔软下来,笑道:“今天你倒是给我讲了道理,也没什么好夸你的了,准你再去跟老板讨坛春风酿吧,带回去。”
闻言照安小小地欢呼了一下,不等店小二过来,生怕凌煜后悔般跑去选酒结账,最重要的是把春风酿牢牢拎住。
凌煜跟在他后面起身,自雅座中走出,凭栏看着他已经下到了一楼,正身形灵活地穿过堂厅想要去选酒,他笑着摇了摇头,也慢慢地朝楼下走去。
二楼的雅座左右屏风隔断,珠帘遮挡,各自影影绰绰,而凌煜走到一半路过另一侧单独房间的雅间时,才发现这二楼这一隅似乎过于安静,与二楼其他侧人影浮动的热闹截然不同。他正觉得奇怪,而后身旁的雅间珠帘轻响,拂帘欲出的人见到他也是动作稍稍停顿,但一瞬就反应了过来,依旧是恭疏淡然的面容,微微欠身道:“三殿下。”
凌煜微怔,心中涌上一丝不安,随即往那人半撩起珠帘的雅间内看去,一双熟悉的眼睛闻声也正望向他。
雅间里并没有点太多的烛火,那人独自坐在桌前,一身黑色常服衬得人越发清瘦,有些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冠中,就算在酒楼乍见也有着讳莫如深的距离感。
凌煜呼吸一轻,恭敬侧身垂目,低声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