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煜垂目,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待凌俨?”权贵之人的一时兴起,并不值得相信。
楚泽朗知道凌煜之于凌俨的重要,也突然相信了凌煜是真的要带凌俨好好回去,毕竟不是十足的耐心和关爱,是不可能窥视到凌俨的内心的,他思量片刻,开诚布公道:“你刚才问我又何尝不是禁锢着他,而我现在回答你,我从来不是圈住他的人,我致力于的是圈住他的心。”
楚泽朗眼神坚定,身后的护卫无力抚额。
凌煜没想到眼前年轻的亲王如此胆大直白。
楚泽朗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可知我把他从河中捞出来的时候,他眼中是没有半分生机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眼神空洞迷茫,后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就在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南台力战强敌,护得一城人安危?这山河繁华,为什么会不想活,就算是身负战功却重伤身亡,就算是哪怕被喜欢的人半路截杀,心中有恨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会是不想活?”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继续缓缓道,“他曾经试图离开过,可是茫然走在街上却停住了脚步,就像不知道该往何处而去,我跟在他身后许久,后来我想,也许我能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只是我救起来的落魄公子,在我身边,或许还能抛开那些身份的枷锁,认认真真地活上一回。我穷尽心力护他,他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这难道不是你所想看到的吗?”
认认真真地活上一回……
凌俨曾经迷茫的面容在凌煜脑中一闪而过,楚泽朗的一番话确实打动了凌煜,可是大宣皇室从来以武立国,手腕强硬,真的还能相信所谓的皇室温情吗?凌煜眼中盛满了清明,说道:“我想当面和凌俨谈谈。”
如果凌俨并不愿意在楚泽朗身边,任凭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凌煜也是不能放任的,哪怕两败俱伤。
楚泽朗轻笑了一声,也明白眼前的元和三皇子并不是浪得虚名,三言两语还是打发不了的。但他觉得多说无益,只是抬手示意跟着的护卫将车上的人带下来交给对方。
而凌煜随即变了脸色。
车上下来的,不是来之前正正常常的照安,而是伤痕累累昏迷着的照安。
季青忙将人接了过来,凌煜解下披风盖在照安的身上,看着照安毫无生机的面容,凌煜的眼神森冷了一分,果然十六岁便能镇住南境老将,由此接管整个南境的人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
楚泽朗毫不在意凌煜的看法,耸肩道:“你可能误会了,我也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只要我不愿意,你现在也从我身边带不走凌俨。为着凌俨,我不能杀他,但我也不能留他,我答应把这个人还给你,也不过是解决麻烦的同时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之前的话虽然是说出去了,但现下他可不能让这个人和凌俨见面,若是凌俨知道这小子铁了心是来救他的,而凌煜和杀他这件事间有误会,凌俨弄不好会执意离开,注定赔本的买卖,他可不做。
凌煜感受着照安微弱的呼吸,微微颤抖着的身体,也知道他的状况并不好,也不能再耽搁,思量片刻,他抬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正色道:“凌俨我必会接回。你若是半分有负于他,我也定不会放过你。”
第47章
季青有着多年的疗伤经验,再加上临走前瞿禾给的专门的药箱,在下榻的小客栈住了两日,照安的病情暂时是稳定住了,但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之前的高热让他脑中头痛欲裂,一种从心底的哀伤缠绕在心间。
梦魇里多了许多他记忆里不曾有过的画面,有时会闪过凌煜的样子,可是身量却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小,眉眼间也略显稚嫩,就那样温柔的朝他伸出双手,有时又是陌生的女子面容,慈爱而温柔,轻轻地唤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可是他一直追一直追,却始终摸不到她的裙角,而最后明明灭灭,幻化为火海一片,让他挣扎得冷汗淋淋。
照安迷迷糊糊间泪便流了下来:“娘亲……”
听到照安呓语的凌煜打翻了手上的药碗,季青显然也听到了,愣了一会儿忙过来收拾干净,见凌煜久久不言,也只能想着先去再煎碗药来。
这次出行他们走得隐蔽,也不能耽搁太久,于是在照安脸色转好的第二天,季青便驾着马车载凌煜和照安往兴奈回去。
照安自摇摇晃晃的归途中醒来,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带着倦意却依旧温柔的凌煜,他的头枕在凌煜的腿上,凌煜正低头看着他,目光悠远、温柔爱意。
多日未说话,开口的声音便是嘶哑的,照安满是疲倦地又闭上眼,喃喃道:“殿下,对不起,我没能带他回来。”
温热柔软的手覆上照安的眼,感受着他的泪水濡湿指缝间,凌煜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还在我身边。”
照安身上的伤口已经了些,只是为了避免日夜兼程旅途颠簸造成精力流失,他的药里放了些安神的药物,所以一路上倒是昏睡居多。
照安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瞿禾坐在床边拿着袖子擦鼻涕,眼睛也红红肿肿地泛着泪光,一点都没有之前风风火火的大小姐模样,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照安有些虚弱地朝她笑了笑:“别哭了,再哭就更丑了。”
瞿禾见他一身是伤地醒来还有脸朝她笑,吸了吸鼻子,瞪着有些红肿的眼睛,想了许久才从嘴里蹦出话来,带着哭音骂道:“呸。”
管家送药过来,看着他俩恢复如常,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瞿禾守着照安喝了药,看着他消瘦了一圈的面容,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还想着怎么给他补补,可是照安心里还记挂着凌俨的事情,便问道:“殿下呢?”
“一早就进宫去了,之前不在京中还是连称了几日病,差点惊动太医。” 瞿禾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还好凌煜及时赶了回来,不然更是瞒不住的,毕竟凌煜执掌户部,又打入了军部,风头正盛,朝堂上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盯着他。
说完便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凌煜这些年的不容易,当然也重点强调了下自己持家有道,才能有条不紊。
照安安静地看着灵动的瞿禾,听着她的话,却有些微地出神。
“那个……”看着面色柔和的照安,瞿禾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问道,“照安,你是不是喜欢煜哥哥。那个,不是普通的那种喜欢,而是那种喜欢,是吗?”
照安知道自己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而瞿禾是殿下的妻子,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千斤重,轻声道:“对不起。”
瞿禾得了答案,心中却轻松多了,而后面没头没脑的那句对不起被她自动忽略了,她以为照安是为了季青当年离开的事情,哼哼道:“知道对不起我,以后就要好好孝敬姐姐,明白吗?”
而照安明显想偏了,虽然知道瞿禾从来不拘小节,可是能这样对爱慕自己丈夫的男子说出类似于妻妾姐妹相称的说法,照安还是不由得跳了下眼睑。
他环视着现在他所在的凌煜的卧房,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侵蚀着他的身心,自己已经带给了府中众人太多的麻烦,也不想瞿禾强颜欢笑地分享凌煜给他,更不想凌飞长大之后面对尴尬,他避过瞿禾热切的眼,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入夜之后,照安自己的小院里,他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已经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可是开门的声音还是让他惊醒过来,他坐起身,看清一身月色的来人,原本挺直的背弯了起来,靠在床头上,低咳了两声:“殿下。”
凌煜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柔,坐到他的床边,帮他把被子掩好,眼中却有着莫名的情绪,良久道:“好些了吗?”
照安抑制住喉间的微痒说:“好多了。”
然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月光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凌煜才缓缓开口:“下午的时候为什么搬回了小院?”他回到府上,却没有见到他亲手放在床上的人,心顿时漏了一拍,问了管家才知道照安下午执意搬回了小院。
照安侧首避过凌煜的目光:“我……在这里住习惯了。”
凌煜垂下眼睑,没有说话,从刚才看到清醒的照安那一刻起,他想伸出手抱一下照安,想真真切切地确认他真的已经把人带回来了,可是照安躲闪的目光让他生生止住,透过照安清俊的眉眼,他的思绪飘远,声音依旧温柔,心中却有些发紧:“照安……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