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瞿禾不动声色地开展了美食战术,小孩在哪儿,她待在哪儿,身后婢女端着一水的各色糕点果子,她就坐在那儿细细地吃,让人馋得直流口水,她就不信屁大点的孩子忍得住嘴馋。
一而再,再而三,由此瞿禾收获了照安和她主动说的第一个字:“呸。”
这勾起了瞿禾关于那口口水的惨痛回忆,瞿禾跳起追了他大半个院子,管家和向冰拉都拉不住。
眼见照安逐渐熟悉了府里的环境,也没这么怕人了,甚至连瞿禾都能和他说话了,凌煜便搬离了暖阁,回了自己卧房。
而当晚照安自己拖着枕头出现在凌煜门前的时候,凌煜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鞋子也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还把被子铺得整整齐齐,有点讨好意味地看着凌煜。
凌煜无法,也只能随他了。
有时凌煜在软榻上看书不着急睡,照安就是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也不肯睡,一定要凌煜上了床,确认躺好了,他才沉沉睡去。
渐渐地凌煜就发现了照安夜里的不对劲。
其实夜里照安睡得很快,但经常都睡得很不安稳,才六岁大的孩子梦里迷迷糊糊地会呓语,含糊不清但却是有真切的恐惧,第二天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不严重的时候凌煜就在边上把他揽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直到他再次安稳入睡。
有时候自己也会半夜被他细微的声响惊醒,身边的照安闭着眼啜泣不止,把他摇醒问他怎么了,他也答不上,只是伤心得不能自已,凌煜下床给他拿帕子擦脸,照安便抓住他的胳膊问他要去哪儿,语气迷茫而无措。
凌煜想他一个人睡时宁肯缩进柜子里,也许就是因为黑暗逼仄的空间带来的是极端的安稳。
每当这个时候,凌煜的内心便充满了愧疚与心疼,夹杂着没有头绪的恨意。
照安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地不再噩梦和惊惧,而每天在凌煜的怀里醒来是年幼的他心中最安心的存在。
他自己成了习惯,瞿禾调笑他是不敢一个人睡的胆小鬼,他也不管。凌煜很纵着他,只觉得是长久以来的不安定让他成了这个性子,心有亏欠,也不怎么再管。纵使管家后来给他安排了间小院子,可是基本都没怎么用的。
转眼三月有余,炎炎酷暑,夏日绵长,入夜的时候时辰已经比较晚,凌煜还在书案边处理公务,照安洗完澡后揉着眼睛过来靠在凌煜身边,像只小猫似的挤在宽大的椅子上,凌煜低头说道:“已经很晚了,快去睡吧。”
可能是白日里因为季青要陪着凌煜去衙门,之前瞿禾在皇子府觉得闷得慌,自从照安开始搭理瞿禾,瞿禾就像个话痨似的和他讲话。照安经过瞿禾不断地骚扰戏弄,说话倒是已经十分利索了,他抬起脑袋问道:“殿下呢,不睡吗?”
凌煜笑道:“我很快就来,你先去睡吧,听管家说你今天没有午休,读书有时,也不必这样劳累。”
照安轻轻拱了拱脑袋,固执道:“不,我要和你一起……”
凌煜也不强求,烛火点点,滴滴成蜡,也不知过了多久,照安已经靠着椅子睡着了。凌煜见状轻叹一声,把他抱到里间床上安置好。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书案边,身形修长,眉眼平凡,躬身道:“殿下,阁主请您明日赏晴阁一聚。”
凌煜一点也不惊讶,也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把纱帐放下,转身的时候,书案边已无任何人的踪影,仍旧是烛光微微静如月。
这日凌煜不用衙门,是午后再出的门,亲自守着照安睡着了午觉再起的身。夜里灯火通明,丝竹管乐不绝的赏晴阁在这炙热的午后也安静得只剩下树上的蝉鸣,姑娘们大多还在补眠。
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才走到了一处馆轩,一个扎着两个小髻的丫头趴在外面树上聚精会神地捕着蝉,等就连凌煜靠近也没注意到。凌煜也不说什么,吩咐季青守在外面,就径直走了进去。
整个馆轩都没有任何其他人,一个女子靠在软榻上浅眠,凌煜甫一走进来,她便醒了。一身水蓝的常服穿在身上,撑起身随手将披散的如瀑长发束在一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妆容精致,露齿微微笑道:“殿下终于舍得来了?”
凌煜道:“阁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子随手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呷了一口道:“我让齐元告知殿下鄙人赏晴阁静候,我这都候了大半个月您才过来,有什么事怕也没事了吧……”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凌煜说罢便要转身。
“殿下,请等一下,”明羽见他毫不客气地转身,眉心微皱,沉着气道:“是真有事,坐下说罢。”
凌煜没有说话,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还在生气吗?”明羽自软塌上起身,须臾之间就掩住了自己的情绪,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说好了只是看看,我才把他在那里告诉你的,结果你接他回府我都没说什么,还帮你清理了一波又一波苍蝇,要知道那些明着暗着打探消息的人可是真烦人。”
“你不也在监视我?”凌煜面容沉静。
明羽敛了笑意,正色道:“天心阁的人只是护卫你的安全,从来不是监视。”
凌煜笑了,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温度:“江家满门倾覆,叶家势颓,我一个小小的皇子府怎敢劳神通广大的天心阁如此费心?”
明羽拿着合欢酥咬了一口,却觉得平素喜欢的糕点此刻有些甜得发苦,复又放下,说道:“殿下不也相信江家是被陷害的吗?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找寻那个孩子,而现在罪魁祸首还在享着权势富贵,殿下却一定要与明羽分出你我吗?”
她这话说得动情,凌煜垂目,没有反驳。
第5章
凌煜母族叶家,原是京中最最勋贵的世家,历代皆有护国之功,外祖父叶梁老将军一生戎马,其子叶朗,镇守东南,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而叶家幼女叶昕早年继位皇后,更难得的是承帝与叶后十分恩爱,生下皇三子凌煜,元和皇朝唯一的嫡子。
一时间叶家风头无两,是以京中勋贵世家多以叶家马首是瞻,而且那时元和朝堂中多为京中世家任职,说叶家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那时陇南江家还是个日渐没落小小地方世家,却出了一位公子美玉,举世无双的年轻家主——江琦。作为新晋世家的年轻代表,甫一入仕便凭借着对军政事务过人的见解深受承帝赏识重用,在军部中迅速占有一席之地。后来更是求得承帝赐婚叶梁孙女叶芷心,江叶两家结秦晋之好,也成了京中一桩美谈。
但江琦军政天赋再高,却终究是比不过常年在战场上的叶朗,是以人谈及江琦时总是带着一些惋惜。
而且两人已为翁婿,外人想着叶朗本应该提携江琦一把,但明眼人却看得出江琦实际上却并不如先前那般得意,甚至隐隐有了要离开军部之意。
天有不测风云,旦夕祸福转瞬即至。
元和和奉天常年边境摩擦,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那年奉天军队却隐隐来势汹汹,叶朗察觉不妙,亲自领兵挡奉天于泽川城。几番推敲部署之后想带亲兵奇袭,却在途中中了埋伏,叶朗与亲兵尽数被截杀,致使战事一路溃败,元和连丢两城。
噩耗传来,叶老将军面色灰白,却仍想披甲上阵,为元和收复失地。承帝体恤叶梁丧子之痛并且已经年迈,沉吟片刻,便要将兵权交于江琦。
江琦在军事上确实也有天赋,很快收回两城,而奉天也并不恋战,议和退守。江琦回朝后,也一跃成为军部之首,代替叶朗替江叶两家撑起了荣耀。
而不多久,一个弹劾折子告江家自恃军功狂傲,治家不严,纵容奴仆强占他人良田,甚至那个奴仆仗势还行了凶,闹出了人命官司。
承帝要当时的刑部官员彻查此事,却不想一查,牵连出此奴仆为奉天人士。
事情变得严肃起来,从刑部转到了军部手中,而军部当时办理这件案子的便是现在元和朝堂的秦相秦荣——那时还他只是军部若干副职中不显眼的一个。
随后江府被查,有搜出大量与奉天书信往来,谈及一些军事要塞明细以及对叶朗行军部署分析,皆是出自江琦字迹,这一封封的书信就是江琦将叶朗出卖用以谋权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