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凌俨、比如他。
凌煜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设想过的每一种以后里,其实都有着照安的身影,不论是想把他安置在校场,还是让他管理天心阁,每一步背后不变的初衷都是要将照安留在自己身边。
除了说是为照安好,他没有解释过自己的想法,他自己守着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固执己见地安排着这一切,却忽视着照安的不安。
照安宣泄之后,屋中一室静默,他面容癫狂而痛苦,无声地抹了一把脸,原以为会有泪,却什么都没有。
而沉默间凌煜向他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心就颤动一分,像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去支撑。
他站在痛苦的照安面前,垂下眼睑,低头覆上了眼前发抖的唇,就这样吻上了照安。
柔软而陌生的触感让照安睁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怔在原地,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
时光仿佛停在这一刻,彼此在唇上都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分开之后,凌煜握紧照安的肩膀,看着他的眼,颤抖着声音说道:“这就是你与凌俨的不同,你明白吗?”
照安,你明白吗?这种不被容纳的感情。
天地广阔,他希望凌俨能做自己想做的,想去岑岐山,想去军营,自己都愿意为他铺平道路。而照安,他后悔了,后悔岑岐山一去便是七年长久的分别,害怕照安一走便再也不想回来,他不愿意了,只想能够牢牢地把照安留在身边,温柔地或者强硬地禁锢住他的羽翼,不再让他离开半步,从此再无波折。纵使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唇上的温热犹在,照安全身都在发抖:“殿下……”
凌煜吻了他……在他无比在意着凌俨和他在凌煜心中不同的时候,甚至在他两次曾差点杀了凌俨的时候。凌煜的吻告诉他自己误会了,所谓的不同正是自己在长久岁月中所期盼的,甚至是不敢奢求的。
而现在这一切都显得那样绝望。
“照安。”凌煜哀伤道:“凌俨是我的亲弟弟,他是我的娘亲留下唯一的念想。”
“所以照安,他必须好好地活着。”
绝望之中照安僵在了原地,一时间不明白凌煜是什么意思,凌俨是承帝的皇子,本就是凌煜的亲弟弟,为什么又会提到殿下的娘亲……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可是却又像搅在一起似的,凌煜和凌俨些微相似的眉眼,却不是和承帝相同,大火那日凌煜绝望的面容,侧首听凌俨讲他的娘亲时专注的模样,对凌俨不同常人的耐心与执着。
殿下的娘亲也是凌俨的娘亲。
明白了一切的照安只觉得心都揪在了一处,仿佛忘却了呼吸,眼泪就这样怔怔地往下流:“为什么会这样……”
凌煜松开照安的肩膀,深深地看着眼前人染上绝望的眼睛,惶惶模样让人心疼。
抬手轻拭去照安脸上的泪水,凌煜无言地将他纳入怀中,他从来都不想照安背负痛苦和绝望,可是不管他怎么做都没能避免。
照安渴望这个拥抱这么久,可是眼下心神恍惚得不能去感受分毫。
凌俨是再多权势都不能拿去交换的存在,可是自己却差点亲手杀了他。
凌煜从不觉得照安有错,错的是他自己。权势之争步步相逼,哪有什么独善其身的万全之策,不过也是有人帮他负重前行罢了。
而眼下他已经被架上了戏台,便不再任由他轻易离场。
也许对照安来说,这份感情和真相来得猝不及防,不论他能不能理解,需要花多长时间来接受,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他都不能再让照安插手凌俨的事情。
他放开了神情恍惚的照安,敛了悲色。
走出屋子时沉声对着向冰吩咐道:“向冰,不准让照安再离开房间半步。”
第45章
太阳落了又起,照安抱着腿蜷缩在床边,他已经这样连续不吃不喝两天了,向冰守着他却不能让他吃下一点东西。
他在想自己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他有些迷茫回想起那日凌煜眼中的哀伤,然后突然忆起了当年冷宫失火那晚凌煜眼角同样悲伤的泪水。
自己当时想的是什么?对了,是宁愿帮他承受所有的痛苦,也不想他再露出这样悲伤的样子。
凌煜那样温柔又重情,这些都是自己知道的,并为此而深深着迷。
可是他做了什么,他在不断地做着凌煜不希望他做的事,甚至……想杀了凌俨。
明明发誓不再让他的殿下再受一点伤,明明不想再见他悲伤绝望的样子,可是,他却亲手把殿下唯一的亲弟弟逼下了悬崖。
他木然的眼中瞳孔微微颤动。
不,他要去带他回来。
一定,一定要将凌俨完整地交回到凌煜的手中。
照安不吃不喝,管家急得团团转,可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凌煜,照安便又不见了。
奉天没有接到人,李勤思量之后也不信囚犯的失踪只是因为流寇抢劫,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虽然不能发作,但实在又咽不下这口气,而后奉天军队秘密偷袭了元和边境好几个据点。承帝压下了这件事,只是让凌煜自行处理。
他听从承帝的旨意回军部密议了两天的事,照安就不见了。
向冰送早膳进去,结果到晚上都还没出来。管家来寻时,护卫都还没有发现不对劲,一开门,只留下的向冰被绑在床柱子上,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得救后的向冰哭丧着脸说:“他走之前只说了一句话,他一定要把凌俨带回来。”
季青也不敢耽搁,连忙通知了凌煜。
凌煜知道现在收留着凌俨的人并不是一般人,是大宣唯一的亲王楚泽朗,大宣南境将军,手握南境重兵,位高权重。
所以他这两日也没有动静,在确保凌俨安全的前提下,只能先派人多盯着碧城将军府,等着将楚泽朗的底细全部调查清楚,再想着怎样将凌俨交换出来,并没有选择贸然救人。
而眼下,照安却独自去了。
不顾安危,孤注一掷。
照安凭着一股意志在赶路,他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在追他,又或者前面有多少人在等着拦他,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要去做,要去救凌俨。
他心中一日比一日急迫,被刺伤时凌俨眼中的悲伤、凌煜哀戚的眼眸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浮现。
在赶到碧城时在将军府外盯了半日,可是没有见到凌俨的踪迹,茫然无获的每一刻都让他如溺水般窒息,于是当晚,他就决定铤而走险夜入将军府。
深夜时他□□入府,怕惊动夜间值守的护卫,便沿着屋顶找到下人口中的公子住处——棋语轩,他知道凌俨的武功已然不弱,他在厚重的瓦片上轻敲,发出的声音就像夜猫掠过屋瓦,轻柔而不经意,但细听却是岑岐山上下课时先生敲铃三声一间的节奏,他想着凌俨听到,不论怎样都会出来一见。
而房门轻开又合上,皓月清辉下,院中站着的却是那日的宣朗王,朝着他隐身的屋顶暗处,轻笑道:“我才在想你要等到何时才现身?”
静默之间,照安自屋顶跃下,眼前的人从凌俨的房间走出,衣服虽是规整,但衣带却是随意系好的,显然是宿在这里。照安眼神冷了一分,若凌俨受到半分侮辱,造成一切的自己更是无可恕,他心中愤怒,可是却知道眼前神色自若的人并不简单,他按捺下情绪,道:“他乃是我至亲之人,蒙阁下相救,还请放人,必重金相谢。”
楚泽朗古怪地看向他,只觉得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嘲道:“至亲?我记得你曾两次想置他于死地?”
照安脸色一僵,抿了抿嘴唇,这是他无力反驳的事实,但是他认为他与凌俨的纠葛不需要同这样一个外人解释。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抬起的眼中已然有了杀气:“我必要带他离开。”
楚泽朗眯细了厉眸,手中的长剑也冷然出鞘,沉声道:“我亦说过,再敢来,便是你的死期。”
对付照安不需要天罗地网,他原本掌伤未愈,又加上连日奔波,一个心绪纷繁又神色恍然的剑客对楚泽朗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胜负很快便见了分晓,甚至没有过多对于静谧夜色的惊扰。
照安无力地躺在冰凉的地面时,身上和嘴角都渗出着鲜血,眼中仰映着是那轮明明皓月,风追云扰,满月掩蔽,支离破碎地悬于茫茫夜空,孤寂清冷,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