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宿(9)

她伸手拿起盖子,正准备举起对到光下看看。坐在她右后方的王爷突然嘶吼一声冲过来,一巴掌拍过去把盖子打翻在地,对着凌如斯的手下嘴就咬,瞬间见血。

凌如斯错愕地盯着王爷,王爷从来没咬过她们,有时候生气也就是张嘴含一下表示愤怒。

血液顺着狗牙咬出的洞冒出来,沿着手上的细小纹路流下来,滴进雪青色的瓷罐里。

凌如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王爷在她眼前越来越抽象,越来越小……

第7章 十九年前

“砰…叭…砰…叭…砰…”

凌如斯被突然炸出来的声音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耳边霹雳吧啦一声接一声在空中炸开的响动。

不是全市禁止燃放烟花么?谁这么大胆。

先清醒的是双耳,再清醒的是视线。

凌如斯看见对面七八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围成一圈,坐在她家客厅里围着电暖炉取暖。人声从四面八方涌进耳膜。

“凌如斯,你是不是打瞌睡了。”

“这才刚十点多一点,你不行啊。”

她只扫视一圈,立刻分辨出这是她老家的旧房子。面前坐的这些人大多是高中同学,也有几个是隔壁班的,不熟悉,都是冯渐带过来的,里面的人里有李雷和韩梅梅。

她在脑海里稍作回忆,想起来这个场景是新历二年,大一寒假年三十晚上。

十九年前。

她老爸老妈和几个舅舅舅妈,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开了三桌麻将,准备从旧年战到新年。反正小城从年二十九开始就爆竹喧天,从二九的白日放到初一的白日都不会消停。

外婆家房子是早年自建的二层小别墅,房间多空间大,两个老人家喜动不喜静,巴不得子女们都热热闹闹围在一起。

叽叽喳喳,嬉笑怒骂,吵吵闹闹才叫人间。

凌如斯不喜欢混在长辈堆里,于是一伙人在冯渐的组织下聚在她家里一起守岁。

那时候大学生没什么零花钱,也没见识过多少俗世里的花红柳绿。

刚从高中进入大学,虽见了更多的人,看了更多的风景,却仍然未蜕去骨子里的稚嫩天真。

几个人就聚在一起,在某个人家里,坐在一起聊你去的城市,我去的地方。

聊大学生活里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故事,有趣的,狗血的,动人的,烂俗的。

简单,快乐。

凌如斯是通过冯渐认识李雷的。

虽然以前在一个学校,早听韩梅梅反复提起,李雷和韩梅梅高中同班,开学第一天韩梅梅就在课后跑来找凌如斯,兴奋又羞涩的告诉她:“我们班那个叫李雷的男生特别帅。”

还特意拖着凌如斯在两个班都是体育课的时候,躲在操场边指给她看。

凌如斯就看见一个头发比她还长,中分柔顺的从两边垂下遮住双眼,她当时就觉得很像一只西施犬,也是这样头发长长挂在两边。

李雷在球场上抛出个漂亮的空心三分球,眼角余光似乎感觉到有女生在看他。吊儿郎当地扫一眼过来,觉得自己超帅的一甩头,把遮在眼角的长发甩向一边。

凌如斯听见韩梅梅深吸口气,低声激动地说:“好帅!”

凌如斯看看韩梅梅,再看看操场上显摆的如同开屏孔雀的李雷,心想,帅么?

那年年初三李雷和凌如斯就在一起了。

就因为一挂一千响的鞭炮。

她们当地风俗是年三十凌晨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而且家里所有房间的灯都要打开。

凌如斯爸妈比较随意,想着反正打麻将没空回来放鞭炮,凌如斯一个女孩子也不敢放,那就不放了吧,左右隔壁那么多人家都放,就当帮她家一起放了。

大家一起守岁的时候,李雷回了趟家,再过来的时候正好凌晨十二点。他不声不响把鞭炮在凌如斯家的小院里铺开,边点边对她说:“年三十家里没鞭炮炸一下怎么行。”

就这样把凌如斯的心田炸开了花。

再重回这个场景,心境却是截然不同。这次,她的心田就算来了五万响的鞭炮,都不可能再开花。

桑田已成深海。

一片被居然填满的深海。

从此,凡尘日月星河,梅兰竹菊,山林砂石再难入眼。

凌如斯看见李雷起身准备离开,扭头对冯渐说:“我爸说今年家里不准放鞭炮,大年初一有不倒垃圾,看放完的鞭炮碎屑年年堆院子里闹心。”

李雷刚走到门口停顿片刻,从裤兜里把香烟掏出来,抽一根点燃猛吸一口。

吸完把烟蒂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曲起朝院子里弹出去,听见凌如斯在背后说:“香烟头也不行哦,不是我爸抽的牌子,他要多心的。”

李雷回头看凌如斯一眼,早已剪短的头发终于让人能在他那张还满是少年气的脸上,看见眼睛了。他对她露出个笑容,然后把刚弹出去的烟蒂捡起来,扔进院子的垃圾桶里。

有人提议在鞭炮和烟花齐放的年三十讲鬼故事。

看谁讲的最精彩,谁讲的最无聊。最无聊的给大家发红包,金额不限。

然后就开始了各种各样在校园里,医院里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换汤不换药的恐怖故事大奖赛。

每次开头都会是。

我朋友以前碰到的。

我同学他们家亲戚的事情。

这是真的,不是故事。

比如什么我同学他村里的一个姑娘从镇上坐车回学校,中途上来三个人,结果是索命的阴差。

韩梅梅说,我说的也是真的,就我们隔壁寝室的事情,几个女孩子天天聚一起玩碟仙,后来其中一个女孩出车祸死了,还有一个直接退学了。

还有什么自习室里执着的复习鬼。

厕所隔间里总是上厕所不带纸的借纸鬼。

很多故事框架一样,重新再套个主角,又变成身边某个认识又不熟悉人的亲身经历。

其实,鬼也挺忙的,天天忙着在各种版本里尬戏。

李雷说,他的事情都是自己碰到的,不算恐怖,但绝对真实,还透着诡异。

他曾经在宿舍半夜连续一周听见窗外有人叹气,起初没在意,后来叹气声越来越近,近到就像在他耳后吹气。但是他起来看过窗外没有人,宿舍的人都睡着的。

有天半夜他又是被叹气声吓醒,心里发毛瞌睡全无,想着坐起来抽根烟,结果刚起身,看见他对面的上下铺,和他的下铺同一时间,伸出手臂拉起被子翻身,动作整齐划一。

吓得他差点没把尿缩回膀胱,烟也不敢抽了,拉起被子蒙上脑袋,硬睡。

说完还加一句:“不都说童子阳气重么,我怎么总碰到这些朋友,我可还是处男。”然后下意识抬眼看凌如斯,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凌如斯扭头看韩梅梅,当什么没发现。

当年,她和李雷也都算情窦初开。两个十八九岁正当年华的少年,第一次笨拙的像成年人一样恋爱。

什么都不懂,互相学习,到最后都没在对方的感情里成为更好的人。

“如斯,到你说了。”韩梅梅看凌如斯看过来的眼神,用手肘撞了一下她的手臂。

“我库存都给你们清空了,”凌如斯回给韩梅梅一个微笑,说:“也没那么丰富的经历,算了,我发红包吧。”

“那不行,哪有没说就认输的。”李雷阻止道。

“就随便编个呗。”冯渐嘴里还磕着瓜子,含糊不清的来一句。

“好吧。”凌如斯看着面前一张张还年轻充满朝气的脸。

这里面有大半的人后来再无交集。联系一直未断的冯渐、李雷和韩梅梅,在后来生活的磨炼里都黯淡了笑容里的光。

忽然有点感慨,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会停留多久,会改变什么。

“我说个真实的故事吧。其实我是从十九年后回来的。在后面十九年的时间里,全球变暖,冰川融化,臭氧层被破坏,病毒肆虐,人人自危,就快灭亡了。”

“地球没了,我们都没了。”

“能让我回到这里,再看看你们生龙活虎,坐在一起讲故事,嗑嗑瓜子。”

“真好。”

先是一阵爆笑,笑完大家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谁小声说句:“草,真吓人。”

凌如斯“咯咯”笑几声,打破沉默:“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确实是从十九年后回来的,不过地球没灭亡,大家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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